二、灾祸
篝火节,这是从远古世代就流传下来的一个节日,是为了纪念那位传说中给人类带来了火种的“燧”。
相传,他从贝雅世界的尽头发现了一棵扎根于大地,树冠擎天的巨木,巨木上有神鸟,他请教神鸟,带回了火种。
而在他走沼泽,跨山海,躲凶兽,避虫蛇,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人类的村落,将火的奥秘送给人类时,那一刻,他的灵魂光芒万丈,将黑夜化为白昼,告知所有黑暗中的魑魅魍魉,人类拥有了黑夜中的光明。
而他,也飞升上了天空岛,也就是贝雅大陆人类传说中的神明居所,人们尊称他为“燧”。
篝火节,就是燧飞升的那一天,在这个节日的晚上,人们将燃起篝火,使用他们最原始的熟食烹饪方式:也就是直接用篝火进行烧烤,再撒上盐巴,或者是其他调料,狂欢整个晚上。
而这一次的篝火节,又与平时的有所不同,这一次的成年礼仪式,恰好和篝火节赶在了一起,两两合一,羽鹰镇的镇长兴致勃发之下,直接邀请了附近三个镇子的镇民一起来狂欢。
羽鹰镇的镇民也很兴奋,人类大多数都喜欢热闹,更何况是这种五六年都不一定有一次的四镇狂欢。
羽鹰镇镇长早就安排人计算好篝火节所需要的物品,新鲜的野味啊,足够烧到天明的木材啊,还有各种调料啊…… 因为时间紧迫,羽鹰镇的人们一收到通知就开始了忙碌,一直忙碌到篝火节前一天,才算是勉强把东西都弄齐,然后又花费一整天时间布置好节日现场。
这劳动量,将所有人都累的腰直不起来,不过所有人脸上都充满了愉快的笑容,熟人间互相打趣着,并且大声发表一些对篝火晚会(大口吃肉)的期待。
羽鹰镇镇长,羽落,这是一个看着约有七十岁的老人满脸皱纹,混浊的黑瞳还有泛黄的眼白,给人一种垂暮之感。但是他实际上应该只有五十多岁,他脸上那三道年轻时狩猎熊大留下的扭曲恐怖的疤痕令他显得格外苍老。
他穿着一身粗纤维编织的衣裳,站在镇子中心的大广场前的台子上。他背着手,脸上带着一丝丝笑容,淡淡地看着台下这热火朝天的景象。
“镇长。”突然,羽落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随即,羽落偏了偏头,余光看见了布岩的身影。
“是布岩啊,”羽落笑了笑,他对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有印象,这个小伙子在成年礼中狩猎了一只多少资深老猎人都栽了跟头的野猪王,也正是因为他狩猎了野猪王时间太长了,导致成年礼时间后移,才和篝火节撞上,才有了这次五年难遇的盛大聚会。
“镇长,我这次狩猎时曾经去德林镇进行了补给,在他们镇上的集市里面,我听说了一些事……”布岩那双剑眉微蹙,面色凝重地对羽落说道。
“一些事……你是指,娜迦村村民全部消失的事?”羽落面色微微一变,转过身面对布岩,道。 布岩略有些惊讶地看着羽落,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听鬼狐说的,那个家伙虽然十分狡诈,但是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羽落眉头皱了皱,也带动着他脸上的恐怖疤痕蠕动了一下,虽然布岩也经常能看见镇长的这张脸,早已经有些免疫,但是眉头还是忍不住挑了挑。 “我得知的消息,比你知道的还要多一些,也知道的要早一些。但是,我也不能确认这件事的缘由到底是什么,是野兽,还是那些邪恶的魔法师所为。第一,娜迦村距离咱们太远了,他们是在大陆东南临海处,第二,时间太久了,他们村民消失据说是半年前发生的。”
羽落揉了揉眉头,有些疲惫地说道。 邪恶魔法师,羽落的心不禁悸动了一下,他从小听到的故事就是那些邪恶魔法师的故事。
原本,他以为那些所谓的邪恶魔法师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但是在去城中售卖野味和兽皮后,他知道那些所谓的“邪恶魔法师”,其实是一种堪比那些教堂牧师的强大存在。
羽落好像看出了布岩心里的想法,那双微眯的眼眸微微张开,看了他一眼,“仅仅是猜测罢了,就算真的是邪恶魔法师做的,自有光辉教堂的人来收拾。去吧,不用在意这件事,今晚我会和那三个镇长商量的,好好准备晚上的成年礼吧!年轻人,好好玩玩,这次篝火晚会结束了,不知道下次再这么奢侈一把是什么时候喽……”
羽落咧开嘴,哈哈一笑,对着布岩摆了摆手,布岩只能也笑了笑,退了下去。 看着布岩的背影,羽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耷拉下了眼睑,“真的是魔法师做的吗,会不会……”
布岩沉默地走下了高台,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嗨!布岩,听别人说你十几天前就回来啦,怎么没见到你人呢?”突然,从旁边的木屋拐角跑过来一个人,差点跟布岩撞了个满怀。
那人赤裸着被晒成红棕色的上半身,下身穿着虎皮裙,裸露的身上和面部用红色,黄色和绿色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他脖子上还戴着一串兽牙链。
他抬头发现刚才差点撞上的人是布岩后,先是一愣,随后咧开了嘴跟布岩打招呼。 布岩也愣了一下,他看向那人,“鲁鲁修?”布岩有些愕然,不过在愣神后马上恢复了正常,笑着跟他打招呼,“是啊,我这不是刚刚完成成年礼嘛,身上受了点伤,休息了十多天才好。幸好我身体恢复力不错,要不然就错过这次盛大的晚会了,哈哈哈哈。”
这个叫鲁鲁修的家伙,是镇子里面大祭司的儿子。大祭司,是上古部落世代流传下来的一个职业,用来传承一些古老的文化和习俗,礼仪。
不夸张地说,每一个大祭司都是一部活的历史书,他们以一种不可描述的恐怖记忆力记下了他们祖辈口口相传下来的历史和传说。
虽然如今已经不需要部落世代的礼赞图腾,大祭司的地位越来越低,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很多人都依赖着他们来主持一些盛大的仪式。
鲁鲁修用左手勾住布岩的肩膀,哈哈笑道:“布岩,你这次可是厉害了,我可是听说了,你把那野猪林中的王者,那传说中的野猪王都给猎杀了!这下可好了,你的威名已经在北部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咱们羽鹰镇出现了一位那达(少年英雄)!”
布岩苦笑了一声,道:“你小子可别羡慕我了,要是还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去猎杀那野猪王,那么多有名的猎王铩羽而归是有原因的,我一个黄口雏鸟,要不是运气好,性命都差点交代那里!”
随后,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走向了布岩的小木屋,鲁鲁修非要缠着布岩讲讲,他是怎么猎杀野猪王的,好让自己下次也猎杀一只“王”级别的猎物 ……
夕阳的余晖将要散尽,天,也早已经暗了下来,这时,在距离羽鹰镇约两百里处的荒野领,闪过了几十道黑影。 他们悄无声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惊动一个生灵。
他们路过的地方,草没有沙沙声,虫也仍然在低吟,猫头鹰在捕食田鼠,机警的红马群也在沉沉的梦乡中。 篝火已经燃起,但是阻挠不了天上满月的光辉。银光洒落大地,与赤红的焰交相辉映,人们手拉着手,脸上带着狂欢节日的快乐,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还有大口吃肉大口喝麦酒的畅爽。
年轻男孩子们在舞蹈中寻找着自己早就爱慕或者是刚刚吸引的年轻女孩子们,释放着青春的朝气,还有那一丝丝青涩。
羽落坐在高台上,感慨地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男女,啧啧出声:“哎,老了啊,看着这些小家伙们,就能想起当年老子……”
坐在他左侧的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笑骂道,“小羽毛,你可拉倒吧,当年有一次也是咱们四镇组织的篝火节,你厚着脸皮邀请我们镇那位跳舞,虽然人家给你面子跳了一次,但是,嘎嘎嘎……”
“你……”羽落脸涨得通红,这可以算是他“孤狼”羽落的黑历史了,这老不羞…… 旁边坐着的另外两个镇子的镇长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也不插嘴,这两位可是几十年的冤家对头了。
银色的玉盘撒下的光芒越发地柔和,越来越明亮,她将那月光洒落人间,仿佛将大地化作了银色的海,荡漾着微波。
这银光,原本没有人察觉任何的问题,只是感觉比平时的篝火节貌似要更亮一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羽落和那老头熊图发现了不对劲。
“这月光……”羽落那恐怖的面庞几乎完全扭曲了,他已经感受到了一丝丝微小,但是足以让他汗毛瞬间立起的恐怖气息。
“月卫……”熊图喃喃道,他那原本佝偻在座椅中的身子瞬间弹了出来,四肢在空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如同充气的气球一般,等到他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身高堪比棕熊大的强壮男子。
月卫,听见了这两个字,无论是羽落还是剩下的那两位镇长,面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那难看的脸色,如同死灰。 “羽落,如果真是月卫……”一个镇长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
“不要抱侥幸心理。”羽落低沉的声音响起,“早在娜迦村遭遇屠戮时我就已经猜想到了,不过没想到咱们这么‘幸运’,呵,这些教廷的走狗,为了收集灵魂屠戮村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的理由都是邪恶魔法师……好了,这次他们算是真的撞上所谓的邪恶魔法师了。”
说着,羽落手中已经多了一条紫水晶项链,这条项链有一个银色的框架,里面镶嵌着一块深邃的紫水晶,普通人如果盯着它,会出现晕眩,呕吐的情况。 旁边那两个镇长苦笑一声,都一起掏出了一根短杖,一瞬间,眼神变得平静,好似情感被冻结了一般,只剩下理智,他们跟随着羽落念着长长的,音节晦涩的咒语。
篝火晚会中跳舞的人们仍然在疯狂地跳着那不知何时变得疯魔一般的舞蹈,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勉强保持清醒,慢慢地,慢慢地退出了篝火圈子。
“这是怎么回事!”布岩脑袋有点懵,他晃了晃头,刚才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那些教廷中的狂信徒,心中只剩下一点点清明,这才让他艰难地退了出来。 “你竟然能退出神术的引导?”一个意料之外,但是也在预料之中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声音从布岩耳边响起,是鲁鲁修,他笑眯眯地看着仍然晕头转向的布岩。
“为什么。”布岩虽然对于鲁鲁修最近的一些反常有所警惕,但是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我不想一辈子都是猎户,我不想一辈子都是下等人。我想成为贵族,我想成为牧师老爷!但是,镇长不允许。”
鲁鲁修似乎是卸下了一点平时的伪装,在篝火的映衬下,他的脸格外地狰狞。 “去我的卧室,拿出第三排左数第五本书,水杯顺时针三圈,轻叩五次桌子垫东西的那块砖,然后把我的椅子挪开,拿走那本书。”正在布岩思考如何杀死鲁鲁修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耳边响起。 是镇长。
布岩听出了镇长的声音,他没有犹豫,抄起旁边用来扒拉火堆的铁棍就向鲁鲁修头部砸去,吓得鲁鲁修赶紧闪避。这时布岩趁机溜走了。
等鲁鲁修反应过来,布岩已经在黑暗的掩护下逃走了,鲁鲁修暗道一声晦气,但是也没有去追,对于那些大人来说,面前这些东西比一个逃跑的小家伙重要的多……
“呼哧,呼哧,到了……是这里吧。”布岩不敢点火把照明,只能就着现在变得有些暗淡的月光寻找镇长家,找到之后熟练地从某栏杆处跳过去,然后从某个花盆中拿出钥匙打开了镇长家的大门。
如此顺利,布岩心中不禁苦笑了一声,这花盆中钥匙的秘密还是鲁鲁修在某一次和他喝酒吃肉时说出来的,他想带布岩闯一次镇长家看看镇长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
但是那是鲁鲁修酒后的疯话,酒醒了之后就再也没提过……
按照镇长的话,找到了那本书,布岩根本没注意看这本书是什么就将他揣进怀里,迅速地跑出镇长家。
布岩现在已经对这次镇子发生的事有一些预料了,他有接近十成把握,那些跳舞的镇民不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但是他仍然毫不犹豫地跑了回去。
广场上,那些跳舞的人们,啊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为人,他们已经变成了披着一层皮的人偶,在隐形的丝线操控中,被黑暗里的傀儡师操纵着,疯狂地跳着舞。
肌肉老者已经断了一臂一腿,那两位镇长一个胸前出现了大血洞,一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只有羽落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不过如果有人能看见他的眼睛,就可以知道,羽落已经在灯尽油枯的边缘。
这时,羽落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神色变得狂喜,面对着十死无生的杀剧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熊图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笑个屁笑,这你都能笑得出来,心得有多大。”
羽落笑完了,慢慢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老东西,这你就不懂了吧,虽然是十死无生的杀局,但是,对我来说,想要老子这条命,拿命来换!”
最后一句话已经变成了怒吼,羽落身边的以太波动变得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暴虐,原本他带来的光以太能量是温柔平和的,但是如今,这光,仿佛是一颗恒星陨落时发出的最后的光芒。
虎死威犹在,羽落也是,哪怕是死,也要给这亘古的黑暗,带来一片光明,哪怕,只是一刹那。
布岩眼中蕴藏着炽烈的液体,但是含而不发,没有流出来,他在以他最快的速度赶路,突然,布岩发现,四周的黑暗逐渐褪去,光明将大地映照,不过,下一刻,黑暗又重新笼罩了大地。
布岩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停下,只是回头略略看了一眼光芒发出的地方,随后马上闷头赶路。
他听明白那时候羽落的话了,或许镇子里面还有人幸存下来,然后也逃了出来,但是,羽落明显是在告诉布岩,走,未来再给我们报仇……
而那本书,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字:光明。
作者: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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