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书接上回......

‘‘她说你把她的女儿拐走了。’’
人偶师顿时迷茫。
‘‘她的女儿?谁?塞西莉亚?’’
水流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吐出一个微小的气泡。
‘‘ ‘是’,她是这么说的。’’
‘‘不不不......怎么可能?说到底,在几个月前,她甚至还没来到这里吧?’’
人偶师望向身后同样迷惑的小海妖,她看起来比人偶师更加不解。
‘‘大海...是我的朋友。’’
见两人一脸茫然,敖绫反而若有所思。
‘‘我平常外出游历时倒是有所听闻,传说曾有渔人在极西之海中得见一少女,身形奇异,可用歌声呼风啸海,便认为其是海嗣。’’
‘‘这海年代尚小,也许是有听了这传言,又见了极为相似的人,便产生了像是母亲般的保护欲。’’
‘‘呃......’’
人偶师感到一阵头大,这种东西还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就算塞西莉亚是她的女儿,那为什么不但不被她的歌声所影响,反而还要袭击她呢?’’
‘‘ ‘自家女儿都要被人拐走了,怎么可能保持平静?至于所谓的袭击......’ ’’
‘‘‘那只是想伸手把女儿拉入怀里’,她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
‘‘大概不算,毕竟你的确是在拐走她女儿。’’
人偶师一阵无语。
忽然,那股海流转了个方向,指向了人偶师身旁的少女——她的女儿。
不停流动的海水中,一个又一个的气泡在稳稳的上升,缓缓的浮现,然后破裂开来。
‘‘跟...我...回...去...吧,好...吗?’’
话语由敖绫一字一句转译出,令所有人为之一愣,包括她自己。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聚焦于塞西莉亚身上,令她感到一阵恐惧。
她手足无措地望向人偶师,祈求得到帮助,但得到的却是令人窒息的冷漠。
‘‘抱歉,塞西莉亚,但这次你必须靠自己做出选择了。’’
平和的言语中却充斥着满满的疏离感,仿佛站在旁边的并不是那个友善的同族,而是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看到少女脸上的不解中略带悲伤的表情,人偶师暗暗咬死牙关,而脸上仍保持着那份冷漠。
前面那次阻止或许可以用无法放任少女这种理由来自欺欺人,但这次不行。
因为他不能阻止一个母亲夺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让自己的自私心再作祟了。
他不能再违背那份约定了。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放开了,抓着人偶师的手。
娇小的身影第一次从人偶师的影子中走出,站在了她难以忍受的阳光下。
或许,她现在正在经历比站在阳光下更让她畏惧的事情。
少女缓缓向船头走去,没走几步便会回过头来,面庞始终对着人偶师。
任谁知道少女在一次又一次的犹豫,而人偶师低下头,不敢看见少女的表情。
人偶师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不粗声阻止,也不伸手挽留,脑中缓缓出现一片纯粹的苍白,令人噤声失言。
如同深洋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随着一声身躯落入水中的声音响起,人偶师才敢抬起头来,睁开眼,望向周围的一切。
少女不见踪影。
‘‘她回去了。’’敖绫盯着人偶师说道。
人偶师不语,那份令人失语的苍白仍在他脑中不断的扩大。
他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恐惧,以及一份追悔莫及的痛苦。
自己刚才为什么退缩了呢?
就算不能阻止,至少也要希望她在深海里不要孤独,然后一直看着她回去才对吧?
他忽然理解那份苍白到底是什么了。
那是怯弱啊,那同少女一样,但更甚的名为怯弱的毒啊,它又来折磨他了。
但已经晚了,当他意识到这些不甘的情绪的时候,少女已经离去了。
他没有办法了。
人偶师怔怔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
‘‘大人,请吩咐下一步指令。’’
年迈的船长走了过来,尽管知道现在问这个不合时宜,但身为船长,他必须这样做。
人偶师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扯开嘴唇,声音沙哑,难掩其中疲惫。
‘‘以正常航速行驶,回利托瑞斯。’’
只是短短几个字,便像是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身躯无力的背靠着桅杆,瘫坐在甲板上,低下头颅,表情埋在细碎的额发中,显得一片晦暗无光。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愿意靠近他,谁都知道那位大人现在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但直直侵入内心的怯弱,它不可能因此而得到任何削减。
即使张口,也注定无法言语;即使倾听,也注定无法理解;即使睁眼,也注定无视无睹;即使触摸,也注定虚若无物。
因为它就是这样可怕的毒啊,剥夺你对外界的一切感知,甚至连自己也无法意识。
如同石子沉入深海,无风无浪,无声无光。
时间在苍白中流逝,意识在怯弱中迷失,什么都想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如若死物般没有反应。
忽然,似乎从某处遥不可及的地方,弱弱的传来一阵轻灵的歌声,在四处层层回荡着。
人偶是认得出这歌声,这只属于海妖的歌声,这曾听过许多次,却仍然不解的旋律。
他猛地从迷失中挣脱,四处张望着,嘴中轻声呼唤。
‘‘塞西莉亚?’’
周围并没有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女的身影,但少女的歌声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人偶师听不懂少女的歌声,但他感受得到那旋律中的悲伤。
‘‘竟然是表达即将分离的歌声吗......’’
敖绫若有所思,随即嘴角微倾。
‘‘道别吗......’’
是塞西利亚用歌声在向自己道别吗?
人偶是多少坦然了一些,至少能得到她的一声告别,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喂!区区杂鱼不要露出仿佛得到救赎般的表情啊,看着真的很恶心啊!’’
‘‘干嘛?还不允许我感伤一会儿吗?’’
‘‘所以说杂鱼就是杂鱼啊,一上起头来脑袋都变傻了。’’
敖绫伸出手指点了点人偶师额头,点得他轻微后仰。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海妖的歌啊,可是只为海唱,也只有海才能听懂的。’’
人偶师一愣,他一时无法理解敖绫的话语。
‘‘什么?’’
‘‘所以说啊......’’
敖绫本想再多说明一下,但余光瞥到的东西让她停住了嘴,不再过多言语。
人偶事见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海面上在浪潮的翻涌间,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如众星拱月般被海水柔缓的托起,如同母亲双手捧着自己弱小的孩子。
那是塞西莉亚的身影,她被身下的海水托举起,然后被轻柔的送到了甲板上。
离别的歌声戛然而止,少女转过身去,一人一海就那样静默地隔空对视着。
涌起的海浪明显躁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再兴风作浪。
它不舍的探出一点海水向甲板上,用浪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少女额上的船锚印记,随即便如潮水般退却了。
大海将少女送了回来,或者更确切地说,少女托大海把自己送回来了。
因为少女忽然想起了,自己自始至终的那唯一一个愿望。
她永远会追寻同族的身影,哪怕要与赖以为生的大海分别。
而大海啊,她那最了解她的挚友,也是最疼爱她的母亲,无法忍下心来拒绝少女的请求,哪怕将要与她分离。
因为她知道,少女终于找到自己的方向了。
此刻,甲板上有两个同样怯弱的人,他们都失了言语,不敢向对方开口说话。
少女的怯弱尚且情有可原,但人偶师的怯弱却是无从溯源。
但总有些不需言语就可以表达出来的事情。
人偶师缓缓单膝跪地,伸出双臂,像少女袒露出一个怀抱。
他知道少女看不见这个怀抱,但他相信少女此时的想法与他相同。
毕竟他们此时,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少女缓缓向前挪动着脚步,踌躇满是犹豫和不安。
直到她走到人偶师的面前,那双有力的手一把抓住她,将她拉入怀里,不肯放开半分。
所有的疑惑和猜疑都得到了化解,所有的冷漠和怯弱都融化在如阳光般温暖的怀抱中。
‘‘你愿意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人偶师哽咽到几乎失语,而少女将头颅深深埋入他的怀中,贪恋着那股温暖而熟悉的气息。
此刻,风暴停下了它的步伐而转身远去,这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船,卸下它所有的防备,轻快的于海上全速行驶着,带着满满的人儿回到他们所曾应许的地方。
那也许是家,又或者是某个人的身边。
亦或两者皆是。


一个暑假写一篇,尽管无可奈何,但还是恳请各位接受这样怠慢的秋风。

哦,对了,各位四周年快乐。
秋风先行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