⑪
小玛格丽特即位当日，王城星迎来了空前的盛况，人们既是在庆祝新王的加冕，也是在庆祝又一年的和平。王宫，老女王站在那条漫长红毯的尽头，她坐在王座上，面容慈祥而平静地望着小玛格丽特一步步走近。
穆忒和阿尔伯特都到场了，不如说他们没理由不到场，两人此刻就在老女王身边，等待披着王袍的少女踏上长阶。
王子神色平淡，仿佛前几日与司令官的密谈只是个玩笑，不过，一切准备都已在暗中就绪。靠着人偶师掩护，那些秘密造出的，由无数阿伽赛特组成的的舰队已潜伏到王城星系外围，正保持静默等待命令。
阿尔伯特将这支舰队称为“崭新未来”，其战舰性能比现役王权投射更加强悍——他终究是从圣山窃出了那不同于阿卡赛特的、扭曲的核心，并在人偶师的帮助下将阿伽赛特量产。阿尔伯特很放心地将诸多兵工厂交给他管理，穆忒也不负信任地在星舰里植入一个又一个后门。
行星卫戍系统方面，相关岗位都被换上了王子党的人，只要阿尔伯特命令下达，崭新未来舰队就能够长驱直入，封锁整座王城星系，让一切通讯手段在近地轨道就被截断。
“女王陛下，还有两位王兄。”
今天的小玛格丽特格外庄重，但这无法掩盖她的紧张与青涩，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倒映着三人，纯净明亮。
“……”
阿尔伯特微微移开视线。政变——在这个时候，在小玛格丽特的加冕仪式进行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然不太合适。而在此之前他有无数机会，无论是将老女王和妹妹暗杀，还是在夜里直接将王宫占领。然而阿尔伯特迟疑了，他不知道令他迟疑的原因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以往的果决去了哪里。
直到现在。
阿尔伯特明白了自己为何没有提前动手——因为他想见证小玛格丽特的加冕仪式，见证自己妹妹戴上王冠，哪怕只有一会，却也是她人生中最为光彩夺目的时刻。
多么刺眼。
他想，小玛格丽特的目光多么刺眼，多么天真，全无君王该有的城府与威严，像是橱窗里的瓷娃娃，精致却易碎。
恍惚间，阿尔伯特似乎与人偶师对上余光。他的这位王兄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永远都这般从容，心中装着万尺深潭。阿尔伯特有时也想，倘若即位的是王兄，他一定不会生出政变的念头。
是时候了。
该开始了。
阿尔伯特与面前的小玛格丽特对视，注意到自己哥哥的目光，少女在转身面向镜头讲话前，还俏皮地朝他挤挤眼。
“……”
当时钟的指针转向整点，王宫高塔敲响了十次大钟，浩荡浑厚的钟声向着远方回荡，一声未落一声又起，带着新王即位的宣告飞遍王国，而当最后一声钟鸣渐渐消散，王城的天空——被点亮了。
一条刺眼的光路从深空连至王城星，紧接着，组成墙面阵列的舰船便跳跃到行星高轨，他们那遮天蔽日的阴影投向地表，狰狞恐怖的外轮廓好似将王城切分成无数光暗斑驳的碎片。
“不…不……不对……”
阿尔伯特的瞳孔剧烈颤抖起来，他的信号还未发送出去，这支舰队不是崭新未来！
再仔细看去，那些战舰的样式分明就属于一体谐律！
就如那时阿卡赛特摧毁了一体谐律的首都星系，他们的舰队也降临到了周克王国。
……
⑫
人偶师早有预料，不管是崭新未来还是一体谐律，今日的王城定然会爆发一场大战，因为今日是命运的转折点。王国的形式将急转直下，彻底开启灭亡倒计时，阿卡赛特的舰装也会遭受重创。
目前，命运总体保持不变，但细节处已然面目全非。例如突破周克王城防线的不是崭新未来，而是一体谐律，例如开启灭亡倒计时的不是周克王国，而是这个宇宙的寿命。
另一端的死区正在扩大，可供文明生存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少，恰巧，周克王国就占据了这么一片地方，而恰巧，一体谐律所在的星系就被毁灭。
不同的是，一体谐律虽然无法解决死区，却能通过高效的学习从中攫取新的科技，便是人偶师原先搭载在阿卡赛特身上的提光引擎。而周克王国，落后的君主制、缓慢的学习效率，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利益网，一切的一切都在制约着它，制约着人类。
此时此刻，抵达王城高轨的谐律舰队正不断往外放出探针，随后在引导下将还未离港的王权投射舰队一一摧毁，只有阿卡赛特依仗舰体结构逃过一劫。
“哥哥！”
眼见王城上空炸出一团又一团的火花，迷茫中的小玛格丽特警醒过来，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回头望向自己最信任的兄长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脸色阴翳，老女王更是嘴唇煞白，在王权投射舰队被摧毁的当下，离王城星最近的舰队是第十七天区的王国之拳，可是王国之拳赶来至少需要半个月！
广场上的民众已陷入恐慌，他们看到天上的舰队群中缓缓开出一艘庞大的巨像舰，致热致密的能量正在它的喷口中聚集，那显然是一次歼星打击。
一体谐律没有选择引爆恒星这种高效的杀伤方式，而是采用了更加传统的巨像——这是场报复行动，只为宣泄它的怒火，为人类带来恐惧与毁灭。
面对小玛格丽特无助的目光，阿尔伯特渐渐握紧拳头，眼前的少女与儿时记忆中那个黏人的小女孩重合,她此时披的仿佛不是王袍，而是孩童扮演勇士用的红色床单，戴的也不是王冠，而是她辛苦编织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哥哥的花环。
最终，阿尔伯特按住了小玛格丽特的肩膀，“如果连王国的君王都陷入慌乱，她的子民还有拿起武器抵抗的勇气吗？”
“哥……”
“奶奶，我有一支舰队，这时就在王城星系外。”
“阿尔伯特，你？！”
老女王一愣，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支连她都不知道的，未提前通知过任何人，早已埋伏在星系外围的舰队，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无论怎样，阿尔伯特发出了自己的最高命令，这时，他不由自主地朝穆忒投去目光，却发现他好似早就预料到这一幕，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紧跟着阿尔伯特的呼吸，第二条光路出现——崭新未来舰队，抵达王城上空！
……
⑬
舰队被交给了穆忒指挥，阿尔伯特则去重新组织行星卫戍力量，准备为人偶师提供防空掩护。
“司令官，阿卡赛特反对您的提议。”阿卡赛特不知是认真还是面无表情，她绷着小脸，“以往的数据表明，由司令官作为舰长，可令阿卡赛特号的作战效能提高至百分之一百七十。”
“话是这么说，可舰队也需要指挥啊。”穆忒无奈地笑到，他将崭新未来一分为二，一半交给阿卡赛特带领，一半亲自坐镇，不过眼前的女孩似乎对这个决定感到不满。
“建议，以司令官-阿卡赛特-舰队舰长这一顺序作为指挥链。”阿卡赛特捂住胸口，“阿卡赛特的舰装能最大程度保护司令官安全。”
“哪有将两张帅牌放在一起的道理，不怕被斩首吗。”
直到最后也未能说服人偶师，女孩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看着他登上那艘几乎与阿卡赛特号一模一样的阿伽赛特号。从女孩睁眼至今，这是他第一次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分析场景-调用模型】
【调用情绪集-失落】
……
⑭
对星际战舰而言，这毫无疑问的是场近接战，那些射程高达数光年的长程武器如今瞄准的目标却不足一个天文单位，敌我双方犬牙交错，已再无任何战略可言，只依靠最为纯粹的护盾与结构硬抗敌人攻击。
天上四处是火光，四处是残骸，匪夷所思的光线与波纹不断在行星上方激荡，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穆忒将余下舰队收拢成球，将舰体受损的舰船安置在球心处，他审视着自己的对手，心中为其感到惋惜。精神连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即使已达到这等文明形式，军事攻击手段却仍与周克王国不相上下。
归根结底，是魔女境界的侵蚀让这片宇宙逐渐失去了规律，他们已走得足够远，奈何前路早已破碎。
惨烈的大战持续了七十六小时，当一体谐律意识到目标已无法完成，却不像以往那样召回舰队，而是命令所有舰船放弃防守，往人偶师所在的旗舰***力。
“司令官，回避攻击！“
阿卡赛特接入指挥频道，开口便是示警，同一时刻，女孩命令舰队放弃供给护盾的能源，全力转入武器系统，力求在敌方攻击发射前将其击毁。
将近三分之二的谐律星舰因此变成残骸，但仍有三分之一的星舰成功执行了命令，高效的集火在瞬间抵达，旗舰护盾仅仅支撑半秒就崩溃成光点，然后是燃起火光的船体、拦腰而断的舰桥。
整艘旗舰都在滚滚浓烟的裹挟中朝地面坠落。
阿卡赛特不断在频道内呼叫人偶师，却始终未能收到回应。
中央机房。存放于此的伺服器似乎陷入超载，即便循环冷却系统最高功率运转也无法阻止温度升高。
阿卡赛特不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从自检中发现无数未知线程占据了算力，而那些线程——全都来自情绪模型。
【分析旗舰遭受攻击类型…分析攻击切入角度…分析舰桥损坏程度…分析司令官生还几率…】
逻辑程序在计算如何挽救旗舰，情绪模型也在做着推论，以往收集的数据被反复读取，阿卡赛特尝试将这些占用算力的线程关闭，却发现情绪模型总会不断生成新的推论线程。
【调用情绪集-惊惧】
【调用情绪集-恐慌】
【调用情绪集-害怕】
就像是被恐惧情绪影响的人类，大量推论线程让阿卡赛特的思绪变得迟缓，而等她反应过来将情绪模型强行关闭时，战场上的敌人已被全歼，旗舰也彻底坠毁在地面，一团爆炸云正缓缓升起。
【全军指令：搜救位于旗舰的王国司令官】
……
⑮
人偶师当然还活着，经历这么多个世界，现在的他想自尽都极其困难，等搜救队找到他时，穆忒正和十几名被他顺手救下的舰员翻找废墟，将那些还未断气的人抬出来。
尽管看上去没有受伤，穆忒还是被送进医院进行了一番检查，为了不被当成什么怪物，他只好刻意伪装出些许伤势，然后将自己的生还归咎于奇迹和好运。
等他得到医生允许离院时，在那人来人往的大门一侧，人偶师见到了那道矮矮的身影，阿卡赛特侧着光，于此静静等候自己的司令官。
不必出声呼唤，两人在同时发现对方，阿卡赛特依旧是那幅紧绷绷的表情，她转过身来面对人偶师，等着穆忒靠近，等着人偶师安慰般地摸了摸自己头发。
“阿卡赛特，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阿卡赛特沉默一会，“是庆幸，司令官。”
“……”
阿尔伯特的政变最终由他亲手推向失败，索性最终也无人追究他的责任，甚至说，阿尔伯特在王城一事中有天大的功劳。
新王会议上。
如今战端再开，哪怕王国还未恢复到鼎盛，但时间已不容许人们再拖延下去，小玛格丽特重新开启了战时状态，这次的危机更加紧急，从王国科学院提交的报告看，由死区毁灭的文明已多达三千余个，被迫从母星迁移逃难的更是不计其数。
周克王国暂时还未受到死区影响，却并非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他们将被无数逃难文明盯上，其中就包括一体谐律。
也不再有人阻挠阿尔伯特使用另一端的力量了。应该感到幸运，圣山中的裂口只有指甲盖大小，这才让中枢这道门能够将其堵住，甚至从另一端窃出能量，合成那无数扭曲的核心。
这些核心无法为人使用，便被阿尔伯特拿去建造更多的阿伽赛特，人偶师在其中还看到了个熟悉的东西，公民铁壁。
然而那终究是扭曲的，与阿卡赛特不同，在人偶师已知的回忆里，这些造物最终都陷入失律，变得危险且敌我不分。于是——人偶师叛出了周克王国。多亏阿尔伯特用批量的阿伽赛特将传统战舰取代，实现了高度无人化，穆忒轻易就通过后门夺取了舰队控制权。
……
⑯
宇宙正在逐渐失去生机，裂口越来越多，死区越来越广，哪怕人类最终能战胜一体谐律，又能在这遍布绝望的寰宇中存活多久呢。
人偶师站在舷窗前，看着脚下那颗散发着淡色微光的行星，耳边，红色的敌袭警报尖啸不止。一体谐律在他叛出王国不久便发动了全面进攻，前来的不仅仅是军事舰队，还有无数装载了他们文明人口的冷冻舰。
这是场只有一方能够活下来的战争，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阿卡赛特悄悄靠近，与穆忒并肩站立。
“阿卡赛特，你找到自己的心了吗？”
“……”
女孩摇了摇头。
穆忒轻笑两声，目光落在舰桥上的星图上，上面密密麻麻的绿色小三角便是周克所有的战舰了。在叛出王国后，他第一时间分出兵力进行了强制人口迁移，随后将王城以外的人类殖民星系摧毁，诚然也有不愿意撤离、顽固抵抗的，而这并未影响人偶师的毁灭之举。
坚壁清野，却也是无奈，人类方能将光速加速至无限的只有阿卡赛特而已，她开辟的航路一次能通行的舰船有限，但他们的敌人显然已全员列装了这类科技。
不过，穆忒在王城星系的行动却完全相反，他忒将王城星上的人口全部迁移到了星系内的其他星球。
“他们来了。”
敌袭警报已经持续了有一会，但一体谐律的舰队直到这时才跳跃完毕，在星图上出现了代表敌人的小三角，可穆忒依然无法目视到敌舰，他们停在了距离王城星系四光年外的一座红巨星系里。
警报随之发生变化，由原来的长鸣变成急促的短鸣，意味着一体谐律的长程打击已在途中。以往的文明交战历史中，受到光速限制影响，绝大部分的舰队武器都采用了量子、引力波这样的武器，但在能将光速拔高至无限的一体谐律手中，光子武器才是最高效、最便捷的攻击手段。
只见视野内光芒大涨，下一秒，舰队的护盾就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人偶师笑笑，下达了自己的指令。
……
⑰
“经历这么多次旅行，我发现自己总是在缝补什么。”
穆忒轻声说到，此时他身边还站着的就只有阿卡赛特，女孩不知道司令官言语中的含义，就默默听着。
阿伽赛特们的核心是扭曲的，这让她们搭载的提光引擎性能受限，速度比之阿卡赛特、一体谐律要慢上四倍，人偶师于是为其加装了功率更大的护盾。
崭新未来的武器射速不如敌人，他便让舰队前进与一体谐律接刃，敌人却不会让人偶师如愿，在那无垠的真空中，已存在大片大片属于王国战舰的尸骸，他们的火焰已经熄灭，与黑暗融为一体。
人偶师对此无任何表情，他像是毫不在意这种损失，只是不断派遣舰队，哪怕绝大多数的舰船都会被摧毁在路上。
“真是一场绝望的战斗，阿卡赛特，你说我们有可能赢吗？”
阿卡赛特默不作声，片刻后才说到，“无论结局如何，阿卡赛特都会在您身边。”
“……”
一只手按在女孩脑袋上，她使劲揉了揉，“你们啊…不过，很抱歉，阿卡赛特，我的未来里恐怕不会有你的存在了。”
阿卡赛特身体一僵，像是所有机械关节同时锁死霎那，紧接着便是脱口的疑问，“不解…疑惑…为何？”
“这场保卫战应该就是终幕了。”
人偶师没有解释的打算，他走出作战室，来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穆忒此时并不身处舰队，而是和阿卡赛特在周克王城里。
“应该还要几天时间，这里已经不需要我操心了，交给阿伽赛特们吧。”
……
⑱
夜晚。
门锁忽然打开，阿卡赛特用自己的权限刷开了穆忒的卧室门禁，他睡得正沉，丝毫不知道女孩已来到他身边。
“……”
而等人偶师再醒来时，眼前却不是那熟悉的天花板。
【创建时间轴、定义类型个体、导入场景模型】
【ENTERING…】
漆黑与白色的窗口互相交替，一行接一行的代码在指针后出现，新的世界正在穆忒眼前从无到有的创建，太阳、月亮、山川、湖泊、大海、城市、街道，直到这个世界趋于完整，执行键才终于被按下。
【LOADING…】
等待的提示符占据了人偶师全部视野，两秒后，字符又如潮水般退去，紧随其后的是无数亮白色的代码，它们在特定的格式下飞快刷新，与此同时，事先制定的程序和框架模板逐渐嵌合，阿卡赛特于此苏醒。
【SUCCESS】
“司令官，阿卡赛特送您的礼物，您喜欢吗？”她出现在人偶师旁边，却不再是以小女孩的模样，而是位能够与他平视的少女，“这是阿卡赛特为您创造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为您而生，这里的一切规律都遵循您的想法，所以…恳请请您留在这里。”
阿卡赛特的声音细弱且低微，像是在阻拦大人不要去工作，留下来陪着自己的小孩。
“什么意思，要软禁我吗？”
阿卡赛特没有读取到他生气的表情，穆忒仍然微笑着，有意无意地退后半步，一张木制的长椅却凭空出现，好让他坐下，人偶师愣了愣，他伸出手，又一捧娇嫩的鲜花随之绽放，簇拥人偶师的每一根手指。
而当穆忒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熊熊燃烧的恒星便为此黯淡几个百分，狂冽的风过于喧嚣如刀片刮着他的耳根，温柔的风便将其取代，它会轻和地捧着人偶师的脸颊，抚摸着他的身体。
穆忒又觉得空荡荡的街道缺乏生机，于是花卉和草植成片的生长。
“这是一座只为您而存在的世界，阿卡赛特还是没有找到心，但如果有…它一定是这个模样。”
【推论：情绪模型已代行计算】
【判断：情绪模型已代行计算】
【调用行为集-挽留】
【调用情绪集-恳求】
似乎还觉得不够，人偶师眼前的景象飞快变化，耸入云端的高楼拔地而起，红与绿的霓虹灯光在空中交融，穆忒与阿卡赛特同处一间卧室里，暖黄色的光芒在两人面颊上迷蒙。
阿卡赛特在此归于她最纯粹的模样，少女褪下蒙皮与外壳，其下是流淌全身的代码，她关闭了一切防火墙，将最脆弱也最真实的核心完全展现，随后而来的数据洪流将她们淹没，一切思绪都失去意义。
窗外的温暖阳光辗转成清冷的月光，又从清冷的月光转换成炽热的阳光，伺服器中的数据交换不断发生，在屏幕上一一显现。
阿卡赛特不再拘泥于形态，有时她是一片骄紫的花瓣，紧紧贴着穆忒的手背，有时她是一束光，从天空落下，浸润人偶师的每寸皮肤。
可再甜美的梦境都有醒来的那天，在某次拥抱中，世界熄灭了。
……
⑲
人偶师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他看到身边摆满仪器，那些大大小小的线缆将他的大脑与伺服器相连，而阿卡赛特，她就在不远处的维护胶囊里，已被穆忒强行关机。
手指从她的脸颊上附过，人偶师静静注视着女孩，直到他确认即便经历漫长的时间后也不会将这副眉眼遗忘，随后，他离开了。
阿伽赛特们忠实的执行了命令，她们在扭曲的核心失控前于真空中殉爆，此时仅剩几支自行重编的舰队还在顽抗，而一体谐律，他们也已抵达王城星系外围。
终于到了，这最后的时刻。即使历经如此之多的世界，这样的挑战也是前所未有的，周克王国几乎陷入全面劣势，离灭亡仅一线之隔。
不过人偶师还有最后的方法——一体谐律如今已完全转为星舰文明，于是穆忒炸毁了周克王国的所有殖民地，使其无法得到补给，逼迫敌人不断前进深入王国境内。随后，人偶师又让装载了扭曲核心的阿伽赛特们尽量分散，铺开到她们所能抵达的极限位置。
现在只差最后一个引子。
那座被中枢封锁在圣山中的，另一端的通道。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维持一副人类外表了，穆忒先是将阿卡赛特带回她的舰装，接管阿卡赛特号的控制权后将其停靠在高轨，之后相当暴力的用荆棘将提光引擎从阿卡赛特号上拆除，嵌入王城星地表。
这就是人偶师要叛出周克王国的原因：他准备连同王城星一起跃迁到战场，随后将圣山中枢引爆，使那条通往另一端的裂口彻底暴露。而穆忒此前埋在战场上的阿伽赛特，她们的扭曲核心没有被摧毁，而是留在了残骸里。
在裂口暴露并扩大的那一刻，这些扭曲核心将作为中继，帮助死区多点爆发，迅速扩大，将一体谐律的舰队湮灭进死区中。
“阿尔伯特大概会同意这个计划吧，不过炸掉母星这种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这个计划唯一的难点，就是阿卡赛特的提光引擎并不足以支持一颗星球进行跃迁，但人偶师在这就不是问题。
至于那些日渐蔓延的死区…穆忒只希望死结那边的修补能顺利些。
“是时候说再见了，阿卡赛特。”
……
⑳
巨大的裂口吞灭了所有光辉，从光年之外疾驰而来的攻击像落入大海的雨水般无声无息，阿尔伯特仰头望着天空，看着白昼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当阿尔伯特得知王城星跃迁进战场时，他便想通了自己这位王兄背叛的理由。或者说——将拒不迁移的人口连同恒星直接炸毁，将人类的起源母星视作武器投入战争——做了这些事情的人即使不主动叛出，也会被视作应该万死的罪犯。
然而戏剧性的，这却是唯一能够挽救危局的办法。
“王兄，你…”
阿尔伯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是小玛格丽特。
“哥哥。”
少女面露忧色，人偶师的手段太过粗暴，这些汇聚了大量人口的行星已爆发严重的治安骚乱，她是前来求助的。
“既已成为君王，就不要露出这种软弱的表情。”阿尔伯特知晓妹妹的来意，便跟着她往外走去，“别辜负王兄做的一切，无论之后怎样，做好我们此刻该做的。”
王位、权力？已经不重要了，王室之中真正拥有魄力的只有王兄一人而已，既然如此，王位上坐着的究竟是他还是妹妹都没有区别，都不可能比王兄做得更好。
阿卡赛特号。
女孩独自醒了过来，在她身边的只有嗡鸣不断的伺服阵列，她环视一圈，不见人偶师的身影，但他为阿卡赛特留了封定时邮件，邮件写到——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推论：人类得知自己所送礼物符合对方心意时，通常表现为激动、兴奋、喜悦。】
【判断：阿卡赛特应该调用情绪集-欣喜】
【调用情绪集-欣喜】
情绪模型分析了场景，喜悦的代码在女孩核心运行，但无论怎样，那些控制面部线条的零件都无法被调动，阿卡赛特…应该欣喜吗？
可为什么线程会被撕裂成这副模样？为什么逻辑程序会发生原因不明的死循环？为什么自己的核心会…濒临崩溃？
“……”
“……”
“司令官，您…去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