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背景世界观是新人偶塞西莉亚的回忆。

港口处往来着络绎的行人和水手，集市两侧罗列着琳琅的摊贩，从新鲜的海鱼到晒干的虾布，然而此地最为特异的商品，却是「航海用品交易场」中，那一笼笼被关在铁锁后的、暗色的盲妖。

盲妖天生存在视物缺陷，他们无法面对白昼的光，必须戴上遮罩才能保证双眼不被灼伤。

“客人、客人，上好的盲妖，健康的盲妖，可以保你在海上风平浪静！”摊主正竭力推销产品，他面前的两位客人有着一般模样的长相，是双胞胎？

无论是否，摊主都认为这两名客人有着雄厚的资金实力，毕竟他们身上穿着城里最贵的定制礼服。

“说说看。”其中一位客人开口。

“好嘞好嘞，您瞧。”摊主掀开红色绒布的一角，其中约有五六只和人类小孩差不多大的盲妖，她们蜷缩着身体，互相挤在角落。绒布被掀开时，像是感受到刺入的阳光，盲妖们不由颤了下。

“您看，每一只都很健康，活蹦乱跳，我们家是绝对不卖那种缺胳膊少腿、浑身是病的残次品。”摊主信誓旦旦地说到。

另一位客人来了兴趣，“她们是从非洲运过来的吗？”

“非洲？”摊主挠了挠脑袋，不知道他话语里的含义。

客人于是解释到，“在南边，一个很热的地方。”

摊主显然不知道这个地方，他转起眼珠子，“嘿嘿、这个…不知道客人您说的非洲是哪里，但我这的盲妖都是新运过来的，肯定不比那儿的差。”

这位客人哼哧两声，望向自己的同伴，“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我们的人偶师大人。”

“你问我吗？”被叫到名字，穆忒才将视线从盲妖身上收回，他想了想，笑眯眯地说到，“通常来说，我买东西都是给钱的。”

“意思是，现在是不通常情况？”死结揶揄地打量起摊主。

摊主不明就里，“那个，客人…”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只觉眼前一黑，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般的感受，摊主脸上挨了拳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你、你们！喂，这里有人闹事！”

反应过来的摊主立刻大声叫喊起来，也成功引来了几位凶神恶煞的壮汉，乃是此处的地头，与这儿的商人们有着不浅的联系。

然而他们很快就停住了动作，因为死结手里正举着一把连发火铳，铳口已瞄准了他们。

“等等，有话好…”

接连六声枪响后，集市乱了起来，摊主惊恐地坐在地上，行人也避之不及地逃开了，有些水手即使带了武器，却也不想惹上一个敢于当众行凶的疯子。

“你疑似有点太极端了。”

穆忒注意到笼子里的盲妖开始发抖，虽然看不见，但她们仍能闻到空气中的血锈味。很快，人偶师在盲妖之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塞西莉亚。轻而易举地将铁锁拆下，笼门应声打开。

“你的计划是什么？”死结问到，“虽然有所出入，但海妖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和奴隶没有区别。”

“奴隶、平民、地主、贵族、皇帝，都是些人类的东西，我只需要让她们明白两件事就足够了。”将其余关着盲妖的笼子也打开，似乎是在畏惧人偶师，没有盲妖敢走进阳光底下，“让他们明白自己是海妖，不是盲妖；让他们知道，人类比想象中的脆弱。”

穆忒扫视过去，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只成年盲妖，她的头发很长，已垂落到地上，人偶师于是靠近问到，“你、有对现在的处境疑惑过吗？”

“疑…惑？”被直接问及后，这只盲妖紧张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她抬起头。

“是的，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被关在笼子里，疑惑自己为什么不能和人类一样享受自由，疑惑自己…凭什么要受役于人类。”

若有若无的笑意出现在人偶师脸上，“你还应该感到愤怒。”

“愤…怒？”

“是的，愤怒——愤怒自己作为大海的女儿，为什么要替人类歌唱，愤怒自己明明生在海洋里，为什么在没睁眼时就被掳到岸上，愤怒自己凭什么屈从人类、任其宰割。”

穆忒弯下腰，牵着笼子里盲妖的手，一个接一个地将她们带出牢笼，最后，人偶师接过死结递来的火铳，笑着塞给最初那名被搭话的成年盲妖。

“你应该已经，怒不可遏了。”

“我…”

盲妖握着火铳，摊主就惊惧地瘫倒在跟前，他想逃走，却被死结踩断了腿骨，“这样真的好吗？你在教唆一只海妖杀人，这无疑是个引子，也许会给这个世界的人类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海妖们遭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这儿的人类也并非全是恶人，这里还有无知的孩童，纯洁的少女，利他的善人。”死结继续说到，“一旦海妖睁开眼，人类可无法抗衡大海的愤怒。”

“有什么关系呢？”

见到那只海妖还在犹豫，穆忒走上前压住她的手指，替海妖扣动了扳机，巨响随着一阵白烟荡向远方，只听人偶师轻声说到。

“毕竟，我早就不是人类了。”

死结沉默一会，风将他的头发往后仰去，接着他大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真是魔鬼行径，我的人偶师大人，你简直反人类。”

不过，谁让此行的人偶小姐也不是人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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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西港的盲妖叛乱了。

最新一期的报纸刊登了这则信息，巨大的头条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版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详细描述了盲妖们犯下的暴行：纵火、凶杀、抢劫银行。

看到新闻的人们首先是疑惑，盲妖叛乱——就像牛棚的牲畜在某天口吐人言，要求自己上桌吃饭一样荒谬。

“喂，环西港银行被抢了两百个亿，确定不是什么人在借机平账吗。”

“没看懂，什么叫盲妖把车轮平放了？”

当环西港集市发生的事情飞速传播时，穆忒和死结正带着一船的盲妖漂在海上，他们放出了城市里所有的盲妖，为此炸了好几个监押仓库，随后找了艘渔船便径直离开了。

“你们是海妖不是盲妖，在水中呼吸是你们的本能。”尽管这么说了，盲妖们还是面面相觑，没有谁先动弹。

“那、那个，我可以先来…”是最初那只成年盲妖。

穆忒望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盲妖摇摇头，“没有名字。”

“那么从今以后你就叫柯莉丝。”只是随意取了个名字，却让她有些激动起来，盲妖低声重复了几遍柯莉丝，然后站在船舷边深呼吸，不过盯着翻涌的黑色海水，刚鼓起的些许勇气又泄了下去。

“欸！”

措不及防地被人偶师推下船，一个浪头打来，柯莉丝便消失无踪。

留在船上的盲妖们不由得离船舷远了些，但不久，柯莉丝就重新浮上了海面，她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手，感到难以置信。

“我说过的，你们是海妖。”

穆忒接着喊来两只盲妖，回过头时却愣了下，那是两只身高才到自己腰部的小盲妖，她们被人偶师盯着，有些不安地低下脑袋。

不过，小盲妖发现人偶师的表情很快就柔软下来，像是一阵罩着阳光的暖风。

“塞西莉亚，康斯坦丝。”

“什么？”

“你们以后的名字。”穆忒蹲下来，好让视线与她们齐平，“去吧，海洋是你们的生母，不会伤害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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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一座座存放盲妖的仓库遭到洗劫后，当那海上航行的船只被歌声引离方向时，一只又一只的盲妖脱离了人们掌控，叛乱似乎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尽管海妖们已竭力避免了伤人，但或是意外，或是不得已——死亡人数还是无可避免的出现了，而这也终于引起了大贵族的注意。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袭击。”

“问题在于，袭击者从哪里出现，他们的武器装备从哪里来，袭击结束后又撤往了哪里？”

“……”

人偶师让海妖们在夜间行动，行动前要请来风雨掩护身形，为了掩盖“盲妖是海妖”这个事实。盲妖仅用于航海，因此商人们也将盲妖们集中运往沿海港口，内陆是极为罕见的。

“要是被人类发现盲妖不怕水，事情会变得难办。”人偶师说到，海妖只能在沿岸呼风唤雨，他因此担忧盲妖们被转移到内陆去。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未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死结躺在一把从海里捞出的摇椅上，海面狂风大作，像刀子般刮过脸颊。

两人正在一艘沉没已久的船只上，海妖们将其重新打捞出来，又用歌声唤起海浪将沉船托举，即使在最汹涌飘摇的大海上也无比平稳。

穆忒以此作为掩护，已在“盲妖航线”上袭击了许多艘载满海妖的运输船。

人偶师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条手臂长的带鱼被扔往甲板，刚好砸在自己脸上。

“……”

康斯坦丝借着海浪扑腾到船上，身后是塞西莉亚，不同于妹妹，她还怯生生地躲在船舷后，朝这边张望。

“请你吃鱼！”康斯坦丝高兴地说到。她的胆子很大，在其余海妖还对穆忒心怀敬畏时，康斯坦丝却敢带着姐姐接近这名「恩人」。

“请、请你吃鱼…”塞西莉亚也这么说到，声音却小得几乎听不见。

人偶师捏起鱼尾，“吃鱼，可海上那么潮湿，恐怕升不起火…那就只能做刺身了。”

“就算你说要做刺身，我们也没有调料。”死结耸耸肩，“不过，那边有地方可以借哟。”

一阵悠婉的歌声适时响起，那是还未接触过海的，盲妖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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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经验丰富地命令水手收起风帆，让船头迎风，尽管如此，船只仍摇摇欲坠，他于是叫来一名水手，让水手带着钥匙领盲妖到甲板上平息风暴。

歌声不久后出现，那是一只年老的海妖，皮肤如干裂的礁石般皴裂，她试图安抚海洋——颇有成效，倘若这时没有响起另外的歌声。

是一阵阵饱含情绪的歌声，倘若老盲妖是在安抚海洋，那么这些不知名的歌声所做的、便是在向海洋诉苦，诉说人类对海妖造成的伤害。于是大海被激怒了：狂风是祂的嘶吼，大雨是祂的决意，巨浪和闪电是祂的惩罚。

“怎么回事？”

船长举起远望镜，尝试找出歌声的源头，可眼见风浪越来越大，她也只好先让水手去带别的海妖上来。

“喂！船长！”瞭望塔上的水手忽然大声喊到，“左舷前方！有一艘船在接近我们！”

船长于是慌忙地朝那个方向望去，果然有不明船只正在接近，但等她仔细看清后，却发现那艘船的底舱早就漏了个大洞，进了不知多少水。

“见鬼，它是怎么做到还不沉没的？”

风暴没有平息，所幸也没有继续加深了，但海浪却好似诡异的改变了方向，托举着那艘破船朝往这边涌动，等船长反应过来时，撞击已经发生。

剧烈的晃动让水手不得不抓住固定物，以免被甩到海里。

船头的老盲妖却因为无所依靠而失去平衡，但在她跌入海里之前，一只手抓住了老盲妖。

“初次见面，瑞恩奶奶。”

瑞恩显得有些惊惧，“你是…”

“之后再解释，去那艘船上，你的同族在等你。”

瑞恩愣了下，她随后想起了从水手口中听到的传闻：叛乱的盲妖抢夺了一艘船，正在海上四处解救自己的同族。

“咳…”

船长的长发已浸满了雨水，而等她从地上狼狈爬起时，刚好见到人偶师的脸，“把关押盲妖的房间钥匙给我。”他说。

“你们是哪里的商人？”

船长警惕地看着穆忒，悄悄往背后打了个紧急手势，发觉手势的水手先缓了缓，观察两圈后发现敌人似乎只有一位，便毫无防备的走上前来，六声枪响从背后迎接了他们。

“请叫我西部天王老子。”死结边笑着，边给火铳重新装填，他注意到有其它水手悄悄离开了，应该是去舱室取武器，燧发枪，或是火绳枪？死结并不在意。

“你——”船长惊愕地回头看去，“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犯下这种罪行是要被送上绞刑架的！等、等等，你们是海盗？！”

船长不认为自己会看走眼，人偶师的着装显然采用了昂贵材料，分明该是哪个商号的少爷或者贵族才对。

穆忒沉默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古怪，最后，他露出一个微笑，“以前我也许还会稍作解释，现在…是的，小姐，很遗憾告诉您，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

甲板忽然生出裂纹，撞击带来的后遗症终于显现，结构遭到破坏后的船只已变得无比脆弱，裂纹迅速蔓延，这艘船逃不了沉没的命运。

“不，不对！”倾斜的甲板打断了船长，她没能及时抓住栏杆，以至于就此淹入海中。

海妖在这时停止了歌唱，她们往这边游来，带走了船舱中还不知所措的盲妖。

直到最后的残骸也被拍散，大海恢复了平静，只余下些许小雨淋在海妖们身上，而那些刚刚恢复了鳃功能的盲妖，她们半浮在水面上、当全身都浸入海里时，大海赠与的本能苏醒了。

她们茫然地抬起头，感受雨滴点在脸上，像母亲温柔的抚摸。

然后，便是那道高高站在船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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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抢救回这些调料，其它的都沾了水。”死结试了几次才点燃火盆，将康斯坦丝抓来的几条鱼架在网面上烤，不时会有火星从中飞出，烬于潮湿的海空气中。

两只小海妖有些怕火，她们躲在人偶师背后，隔着一张肩膀凝视火里炙烤的鱼，等到鱼变得焦透，穆忒捡了片海藻包着，递给塞西莉亚和康斯坦丝。

“要喝吗？刚刚在这艘船上找到的。”死结取出一瓶酒，标签早已被海水侵蚀殆尽，只能隐隐看到几行文字，不等穆忒答应，他便找来两扇贝壳当碗，开始倒酒。

不知存放了多久，瓶身里倒出的液体浑浊无比，还有浮在表面的些许沉淀物。

“早就渗进海水了吧。”

接过死结递来的贝壳，浅浅尝了一口，咸涩而又辛辣。正在人偶师犹豫要不要继续喝下去时，塞西莉亚碰了碰他的胳膊，见穆忒投来视线，小海妖低声说到。

“可以，让我喝一口吗？”

“其实不好喝，那就…只有一小口。”

塞西莉亚希冀的目光让人偶师难以拒绝，他把贝壳放在小海妖手心，看塞西莉亚捧着贝壳，先是伸出舌头舔了舔，蓝色的舌尖在酒液表面碰出波纹，然后才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吃鱼。”塞西莉亚递出属于她的那份烤鱼，翻出自己还未咬过的一侧，“人类在庆祝时，好像会分享各自的食物。”

“这样啊。”

穆忒于是接过烤鱼，用手撕下一小片肉放进嘴里。见此，塞西莉亚难得露出浅笑，额头上的深蓝印记也似在发着隐光，“你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和人类不一样。”

“是什么？”

“是什么…”小海妖皱起眉毛，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塞西莉亚凑近人偶师，仔细嗅了起来，“有花的气味，猫的气味，茶叶的气味…还有很多，我认不出来。”

死结凑起热闹，“那我呢？”

面对死结，小海妖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话，被死结一再追问后，塞西莉亚才眼神飘忽地说到，“你身上的味道，像海里死了几天的咸鱼…”

“噗——”

人偶师连连咳嗽几声，等擦干净嘴角的酒水，才望向满头黑线的死结，“塞西莉亚看人真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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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贩卖盲妖的港口城市都遭到了袭击，每每深夜时，海面上波涛汹涌、狂风大作，掀起的海啸会如猛兽般将沿路的房屋摧毁，将码头的船只掀翻，然后卷走被关押起来等待售卖的盲妖。

除了那艘载着穆忒的破船，他给这艘船起了个名字，「胧月夜号」。

海妖们的行事作风早已引起海军注意，为了将「胧月夜号」击沉，他们放出船只大肆搜寻「胧月夜号」的踪迹，又派遣工人在沿岸修建瞭望塔，但海军始终没能真正找到「胧月夜号」一次。

然而今天却不同，东莱港，仅剩的存在盲妖集市的港口，海军认为盲妖叛乱的主使一定会进攻这里，便在此集结了大量兵力，时刻戒严。

“真过分啊。”死结愤懑不平地「抱怨」到，“和他们的所作所为相比——将具有同等智慧的生命囚禁，用对待牲畜的方式对待她们，除了在死去时被下锅吃肉——如今我们不过是小小报复了一下，怎么会这么没有气量呢。”

人偶师没有搭理他，“柯莉丝。”

“在这里！”声音从穆忒背后出现。

“人类口口相传，与海妖对视会招徕死亡。”他说，“现在告诉他们，即使不与海妖对视，死亡这位客人会照旧登门拜访——让海妖开始合唱吧。”

用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将人类最骄傲的海军歼灭，用一堵铺天盖地的巨浪将人类最繁荣也最野蛮的城市摧毁，从此让海妖威名在外，叫人类将这份灾难永远记录下去，不再胆敢触怒大海的女儿。

已能看见陈积在港口的海军战舰，两侧搭载着巨炮，乃是海战中无往不胜的利器，对大海而言却不会比一扁叶子更加结实。

风暴前夕，塞西莉亚拉住人偶师的衣角，她大概是唯三敢接近穆忒的海妖。

“等一会，我该用什么心情唱歌？”塞西莉亚问到。

“用…对将要到来的，美好生活的向往。”人偶师说，“想象你放松身体，随着洋流恣意漂往世界边缘；想象你躺在万米的深海，看那场由无数有机物碎屑和微生物组成的雪缓缓落下；想象你踩在海底火山附近的珊瑚礁上，温暖的海水将你拥抱。”

小海妖闭上了眼，开始歌唱。

康斯坦丝随后与姐姐演起二重奏，接着，越来越多的海妖加入歌声，直到这场合唱被大海听闻，大海于是回应了女儿的期待。

风暴逐渐酝酿，积雨云在高空缓缓盘旋，不时有惨白的电光闪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岸上的警报铃已被敲响，有士兵观察到了飞速升高的水位，目视到了于浪中沉浮的「胧月夜号」，以及在海面探出半身的海妖们。

“是盲妖！她们怎么…不用依靠船只？”

“……”

深谙海战的将军知道，在这种天气下让船只出战无疑是自寻死路，然而若是留在岸上，将要袭来的海啸同样不会给予他们第二个选择。于是第一艘战舰勉强离港了，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直到海军舰队成建制出动，迎着大浪往「胧月夜号」开进，将军下令：一旦敌人进入射程，立即开火。

瞭望塔上，有士兵举着望远镜观察敌船，他看到「胧月夜号」上只站着一只盲妖和一个身份未明的男人。

那只小盲妖在展喉歌唱，而那个人——他发现了士兵的观察，然后往这边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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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东莱港城的繁华被风暴摧毁一半，当人类最精锐的海军饮恨汪洋，无名的恐慌在社会中蔓延。在此之前，人们只知盲妖的歌声能平息风暴，情绪不稳时则会招来灾难——却从未想过，大海对她们的偏袒能到这种地步。

人们担忧着盲妖的后续报复，然而自那天风暴过去，「胧月夜号」便消失匿迹了，只是偶尔会出现在某地岸边，带走落单的盲妖、现在该称作海妖。

“你们决定了吗，就在这定居？”深海中，穆忒每说一句话都会吐出许多泡泡。

柯莉丝看了看自己的同族，然后点点头，“嗯，这是海妖共同讨论后的结果，我们不想再和人类…有过多接触。”

“让陆地的归人类，海洋的归海妖。”死结捻着下巴，“行吧，至少未来几百年都不会有问题。”

人偶师沉默片刻，接受了海妖们的想法，“那么，我们也该走了。”

“欸！不留下来吗？”康斯坦丝瞪大眼睛，拽着穆忒的衣服尝试挽留，见人偶师不说话，她又拉上塞西莉亚一起，围着人偶师转圈。

小海妖及时制止了妹妹的淘气行为，“康斯坦丝——”

“可姐姐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吧。”康斯坦丝吐了吐舌头，塞西莉亚没有说话，只是会不时往人偶师方向悄悄瞄去一眼，然后快速收回。

“我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要去解决。”人偶师摇摇头。

“您要去哪？回岸上吗，海妖们…可以送送您吗？”柯莉丝说到。

“我们要去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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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人偶师和死结动身了，在海妖的跟随下。

当穆忒上浮到海底六千米，白色的飘絮永无止尽的从上方坠下，偶尔能见到几簇发光珊瑚，但大多时间都是海妖额头和足尖的微光在幽幽发亮，她们将两人围在中心，往上游去。

等到能看见鱼群觅食，尽管稀少，却证明着人偶师已来到海底四千米的深渊层，这儿的鱼体型狭长，颜色暗淡，眼睛完全退化甚至消失，此刻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送行队伍周围，海妖圈的外层。

漫长的上浮过后，他们来到海底一千米的无光层，头顶发光诱饵的鮟鱇鱼出现了，它们舔食着深海热泉附近的管状蠕虫和盲虾，很快接替了深渊层的鱼群，陪伴海妖与人偶师继续上浮。

直到两百米的中层带与浅海区，太阳光随着与海面距离的缩短而增强，此乃大海最为瑰丽的地带，金芒穿透水面，在洋流中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四处是珊瑚与穿梭的鱼群，它们围绕着海妖缓缓旋转，远处是悠长的鲸鸣——直到人偶师抵达海面才四散而开。

“那个…”塞西莉亚忽然加快速度游到穆忒身边，“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

人偶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就只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海妖眨眨眼，也用耳朵蹭起穆忒手背。

哗——

海面溅出水花，于半空中短暂地反射出金色箔光。海妖们先后探出水，就地寻找起人偶师的身影，却只见两人在浮出海面的刹那溶解，化作淡淡的泡沫消失进了光线中。

“啊，这就离开了？”康斯坦丝不满地鼓起腮帮子，“真是的，连一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