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前小提问：你已习惯用沉默来回应吵闹和喧嚣，这并无不妥，但当你面对着他人的沉默时，你又将作何选择和回答？

你......见过红色的眼睛吗？就像白色的兔子所拥有的那样的眼睛。

我曾见到过许多，且各有不同。

有如血液般粘稠的猩红，如烈火般炙烧着的炽红，如出水芙蓉般清艳的赤红，还有被妖异及各种其他事物所影响的那种诡异的红色。

万千种红色屈居于她们的眼瞳中，表露着各自的性格和想法，有时与她们相处，便能通过这个来做出些合适的回答。

但只有她，在面对那抹别样的红色时，我似乎总是做不出什么合适的举动，或者说我似乎做什么都不太合适，显得有些多余而矫揉造作。

像是在静脉中颓慢流淌到几乎要停滞的血一样的暗红色，谁能想到这样毫无生机和活力的颜色竟会在一个人的眼瞳中存在，更何况还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

晦暗无光的瞳孔，全身被墨黑色遮盖的严严实实，只有不得不裸露些的脸庞和双手在向你证明，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真实的人而并非什么木偶。

此时，那位少女正站在黑街上一个肉铺前，而我恰巧在黑街巡逻时发现了她。

周围的人远远的围观着少女，尽管因为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令人不敢靠近，但并不妨碍他们对着少女而向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少女神色平静，并无开口谴责，也并无行步离开，只是默然的站在那，直至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乎将她淹没。

我快步过去，站在她的身边，不动声色的亮出教会特别行动小组的臂章。

这一套一直很奏效，骚动的人群渐渐的安静，散去，虽然其中不乏有骂骂咧咧，但最终只剩下我和少女两个。

‘‘还好吧？没怎么样吧？’’

‘‘谢谢你，我没事。’’

‘‘下一次你应该试着赶走他们，再不济也应该试着摆脱，毕竟我不能一直像这样准时的出现。’’

‘‘......’’

沉默突然而来，令人压抑的沉默，直叫人再难说出话来。

少女低下眉头，眼中晦暗不明的红色让人看不清虚实，放在身前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指尖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了，于是只能试着转移话题。

‘‘你在这里做什么？’’

‘‘买练手的食材。’’

练手的食材？我才注意起这个看起来有些简陋的肉铺。

兔子一笼又一笼的堆在黑暗的墙角里，清一色的都是白毛红眼睛，等待着被放在那血淋淋的案板上剥皮放血的命运。

店铺上只有几个简洁明了的大字：兔肉，现杀现卖。

店铺内的黑暗中走出一位大叔，手里提溜着一只兔子，而另一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小姑娘，让你久等了，你看这只怎么样？’’

他晃了晃手中的兔子，颇为自满的说道。

‘‘刚满五个月的小母兔，膻味小肉质嫩，炒菜做汤都是一绝。’’

少女没说话，默默的点头应许。

‘‘好嘞，那就这只了。’’

兔子被放在案板上，全然不知将被屠宰的命运，没有丝毫的反抗，显得十分木讷。

男人手起刀落，兔子的头颅顷刻间落下，鲜血喷涌而出，泼洒在地面上，冒着股股热气。

残余的躯体本能的开始挣扎，但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鲜血喷洒在摔落在地的头颅上，浸染了雪白的毛发，将已然涣散的红色瞳孔淹没，再分不清瞳孔和血液——虽然他们本就是一色。

我皱紧眉头，心感不适；而少女面色平静，不知其所想。

放血，剥皮，去除内脏。兔子转眼间只剩一副血肉的骨架，粘血的毛皮挂在一旁晾着，内脏被丢到垃圾桶里，而头颅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虚视着自己的尸体。

头颅被路旁的行人一脚踩碎，他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什么，嫌恶的往这里瞪了一眼，用脚底的灰尘蹭下血污，便一脸晦气的快步离去了。

......

装着兔肉的袋子打了两个结，这是为了防止血气从中溢出来，影响他人。

‘‘2000卢纳币。’’

‘‘我来付吧’’

从身上数出2000递给他，结果装着兔肉的袋子将其递给少女。

‘‘没什么事就快回去吧，你也看见了，这地方并不平静。’’

尽管担心她回去的路上是否还会遇到那种情况，但巡逻还没完成，实在是没办法亲自送她回去。

少女低下头，似乎思虑了许久，然后突兀的开了口。

‘‘我可以跟着你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还要好久才能结束巡逻，你不介意吗？’’

少女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袋子握得更紧了些。

剑女

见她如此，我便不再多语，答应了她的请求。

‘‘那......就跟紧我吧，别走丢了’’

‘‘嗯。’’

......

我仍然继续着日常的巡逻，但与以往不同是，身后多了位安静的少女。

尝试帮她提着袋子，但被她摇头拒绝了。而尝试与她进行对话，得到的也多是几句轻声附和，大多数时她仍保持着沉默。

仍是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目光，我知道它们的对象大都是身后不发一声的少女。

我放慢了些速度与她并排走着，挡住那些有意或无意的视线，并用余光偷瞄着少女，小心地观察着她。

少女低垂着头，一副安静顺从的样子，对周围的目光毫无反应。额发遮挡住外面的光线，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暗淡无光，浑浊的红色在其中缓缓流动着，像是一潭静谧的死水。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想着让巡逻快点结束好将她平安送到家，让她不用再被这种无端的目光所青睐。

......

时间悄然而逝，身旁的人就这样不知疲倦的默默陪着我走过一处又一处，没有丝毫怨言。

我无可奈何，在巡逻结束后便跟她一起回去，我也继续充当着‘‘挡箭牌’’，最终平安顺利的回到了基地。

‘‘今天麻烦你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试尝一下我做的东西。’’

我感到诧异，平时内向不善言辞的她居然会主动开口邀请别人。

‘‘当然，乐意至极。’’

她点点头，提着袋子进厨房里准备去了，而我坐在餐桌旁，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忍不住在脑海中回想着她沉默时的表情。

漠然，平静，看不出喜悲，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可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悲伤呢？’’

心中的万千思绪纷飞，反而却越想不清那表情背后所掩盖着的东西。

‘‘唉.......’’

我长叹一口气，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怔怔出神，直到一阵略有阴沉的嗓音响起，将我拉回现实。

‘‘菜做好了。’’

回过神来，发现菜已然在桌上摆着，正冒着阵阵热气，而她坐在对面，递过来一双筷子。

接过筷子，双手合十做祈祷状。

‘‘我开动了。’’*2

夹起一块兔肉，小心吹凉，放在嘴里细细的品尝着。

味道很淡，盐似乎放少了，但毕竟没有主食，这么吃倒也没什么。

少女也略有停顿，显然，她似乎也吃出来了。

‘‘抱歉，盐放少了，我拿回去重新做一下。’’

少女说着便要把盘子端走，我连忙制止她。

‘‘别了，现在也挺晚了，就这么吃吧，晚上吃清淡些也挺好的。’’

‘‘......’’

她又重新坐了下来，继续静静的咀嚼，然后吞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夸奖她的厨艺未免太过牵强，而她也并无对其谈论的意思。

于是这顿饭在我们两人的沉默中进行，兔肉一点一点的消失，大多数都是我吃下去的。

‘‘我吃饱了。’’

少女食量小，端着自己的碗具起身先行去洗了，而我咽下最后一口，紧随其后。

洗碗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言谈。流水划过盘杯的声音甚至清脆到有些刺耳。

听着水声，我忽然一阵恍惚，难道实际上保持沉默才是正常的吗？还是说其实我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不，怎么想那都太奇怪了。

我摇摇头，同时更想知道她沉默背后的原因。

‘‘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我打破沉默，用平常的语气说着，尽管内心忐忑不安。

那双洗着餐具的手停顿了一下，很明显她在纠结和迟疑。

‘‘嗯。’’良久，她点头应许，而我松了一口气。

‘‘你不太爱说话么？’’

‘‘嗯。’’

‘‘为什么？’’

‘‘在别人面前说话多少有点害羞，但私下里还是会自言自语的。’’

‘‘害羞？有什么原因吗？’’

‘‘大概是因为嗓音吧，我以前经常被人说嗓音沉重呢。’’

‘‘是吗？我倒觉得很好听呢。’’

这话是真心说的，她的声音沙沙的，如轻轻细雨一般，听着实在是很让人放松。

‘‘......’’

少女忽然沉默了，脸颊边飞起一片浅浅的嫣红。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她身上那蔓延着的压抑气息短暂的轻了几分。

我相信，那压抑气息底下的人只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少女，而不是一副一直甘于沉默和压抑自己的无心躯壳。

再问一次那个问题吧，再问一次就好，我对自己如此说道。

‘‘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不用回答也行。’’

‘‘嗯。’’

我停顿片刻，开了口。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当时会选择沉默吗？’’

我看向她，直视着那双眼睛。

晦暗不明的红色在其中骤然翻涌，像是一片被突然而来的风暴所席卷的赤色而深邃的海洋，如此的汹涌难息。

某种异样的情感在那深不见底的赤洋下咆哮，近乎绝望的哭喊和乞求着他人。

我看不清更多了，因为她闭上了眼睛，将一切归迹于沉寂之中。

‘‘因为我别无选择。’’

平静的语气，一句话便扼杀自己所有的希望，换来了一次更深沉的缄默不语。

她睁开眼睛，一切所谓涌起或咆哮的什么，尽被淹没在昏暗的赤色里，再难辨清。

我忽然感到一阵无由的可悲，为她，也为自己。

‘‘抱歉，或许我问的太多了，如果冒犯了的话，请见谅。’’

沉默，无言的沉默。

‘‘我们今天就聊到这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沉默，安静的沉默。

‘‘最后，祝你晚安，克拉丽丝。’’

仍是沉默。

令人悲哀的沉默。

......

漆黑的夜幕覆盖了整片新月大陆，只有天上的明月仍然皎洁无暇。

我躺在床上，感受着这无声的夜晚，伸手向那片目中的黑暗试探去。

虚无，什么也触及不到，眼睁睁看着手指被黑暗尽数吞噬。

沉默的夜和沉默的她，一样的令人琢磨不透。

我收回手，闭上眼睛，不再思考，静静等待着那若有若无的困意蔓延到整个脑海。

世界正在变得安静，身体对外界的感知逐渐模糊，最终消失。

黑暗，彻底的黑暗笼罩着我，即使我无法对其做出什么反应，它也还是如此不知疲倦的压抑着，我仿佛能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压抑？为什么一定是压抑呢？这种难以忘却的熟悉的感觉......

我猛地睁开眼睛，急切的望向周围。

黑暗中浮现出那条阴暗的走廊，旁边所有的门紧闭着，里面的东西并不像上次那样‘‘列道欢迎’’我的到来。

猫眼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里，窥视的目光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浑身不自在。

‘‘嘻嘻嘻，他又来了！’’

‘‘又来了！又来了！’’

‘‘居然来了两个，我好兴奋！’’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无数尖锐的嬉笑声从门后传来，尖锐到像是能把阻挡着的门穿透，带着满满的戏谑和病态，眼前仿佛看得到门后他们脸上的讽笑。

嬉笑声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脑袋都因此而嗡嗡作响。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用手捂住耳朵。

‘‘我说你们可以安静一点吗？’’

周围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但并不是他们会听从我的话语。

‘‘他叫我们安静呢！’’

‘‘安静是什么？！安静是什么？！’’

‘‘安静就是沉默！沉默就是死！他想叫我们去死！！’’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别让我去死！！’’

‘‘杀了他！杀了他！我们才能活着！’’

‘‘我要活下去！让我杀了他！！’’

顿时，周围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声潮，愤怒，哭泣，恶毒，恐惧交杂在一起，如同一场无法停止的噩梦。

但噩梦并不止于此，厚重的门在被那些门内的东西疯狂的撞击不断的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门后的非人之物就会破门而出。

我不敢犹豫，拔腿就跑。同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与这群明显不会听人话的怪物理论。

剧烈的撞击声在走廊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即使捂着耳朵也能感受到每一次撞击所蕴含的非人的力量。

它们在尖叫，它们在咆哮，它们叫嚣着要杀掉门外的我，将我撕成碎片！

它们已经疯了。

‘‘因为我别无选择。’’

偶然间想起她说这句话，脑中闪过一片空白。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我喃喃道。

那些门后的东西并不允许我多想，我只能拼尽全力的奔跑，直到跑到尽头，看到那扇门。

门上写满了粗鄙不堪的话语，混乱的在上面蠕动着，争先恐后的要从门缝里钻进去，像是某种令人嫌恶的飞虫。

我顾不得这些，看起来就不善的东西了，背后的声音似乎在越来越近。

我推开门冲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用身体堵住，边平复着气息边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忽然平静了，不知道是不是这门太厚，隔音效果太好的原因。

‘‘没事的，它们不会进来的’’

昏暗的房间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克拉丽丝？’’

我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发现了那个站在阴影里的身影，以及......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孩子。

两个克拉丽丝？我迟疑住了，盯着角落里偏小的那个出神。

少女静静的站着，不做言语；而孩子的目光看着我，迷茫的目光中带着麻木，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她们似乎就这样缄默了许久，仿佛有一个世纪的漫长。

我本想问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我也加入了这场沉默的聚会，周围的昏暗中透着丝丝压抑，迫使我不得不把目光从她们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周围的环境。

入眼一片狼藉。被四处丢弃的书籍和玩具，有些已经损坏的不成样子；家具东倒西歪，精心布置的小床被整个掀翻，柜子和抽屉都被胡乱的翻找过了，甚至有些家具看的到被什么东西用力砸过的痕迹。

夸张的变形，破碎的木屑以及断裂的缝隙，无一不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事情

令人窒息的场景，而她们对此无动于衷，孩子尚且看得出些许怯弱，而少女却只有平静。

‘‘为什么？’’

我喉咙干哑。努力发出这几个音节。尽管我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要问的是什么。

‘‘我摆脱不了的，’’

少女平静的开口。

‘‘一直都是这样。’’

脑中的千百条疑问全化作不甘，萦绕在心头上。

我看着她们的眼睛，想起来那颗被丢在地上的兔子的头颅，想起那双凝望着自己尸体的无神的红色瞳孔。

与她们何等的相像。

‘‘你以前没有经历过灵魂链接吧？克拉丽丝。’’

我忽然平静了，淡淡的开口，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或许是因为我们的链接还不够稳固，又或许是你习惯一直忽略自己的内心，你似乎没感受到那种淡淡的，独属于灵魂之间的共鸣。’’

‘‘本来我也是察觉不到的，但最近内心里总是充斥着莫名的焦急，尤其是在见到你的时候，恨不得马上冲到你的身边。’’

我看向她。

‘‘你知道为什么吗？’’

少女沉默着，摇了摇头。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缓缓说道。

‘‘因为他听见了，有谁在哭。’’

‘‘有谁被关在黑暗里，独自哭泣着，祈求着有人能去救她。’’

‘‘他是想去救她的，但链接实在是太淡了，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只能听见她的呼喊声，因此他变得烦躁和焦急，连同我一起。’’

‘‘他是不知道她在哪里的，但当我见到你时，那个哭泣声变大了，他便知道他接近了，于是变得更加焦急，更加的想找到她。’’

‘‘而当我进入到这里，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本来焦急和恐惧的心情却忽然放松了，甚至带着些喜悦。’’

‘‘因为他知道他找到了，他可以试着救那个哭喊着的人了。’’

沉默从来没有带给她过什么，但却如同慢性毒药般渐渐扼杀了她的内心，禁锢了她的灵魂，而当发现时，早已为时已晚。

‘‘所以你别无选择，所以你无法摆脱，所以你便一直如此。’’

从她知道呼喊并不能得到公平的那一刻起，

从她知道哭泣只能招致他人恶意的那一刻起，

从她不再反抗而选择顺从和沉默的那一刻起，那阴沉而压抑的气息便蔓延在她的身边，如影随形。

那是一座用沉默打造的名为压抑的囚笼，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而外面的人越想进去，里面的人却会越被压抑，从而越不想出去，形成一个绝望的闭环。

我压着激动，尽量语气平静的说完了这些，而回答我的，仍是沉默。

缄默的身影低着头，双手拢在身前，用力的握着自己的手指，哪怕指尖被握到充血也毫不自知；身体微微颤抖着，在黑暗中模糊不定。

我叹了口气，以现在的灵魂链接的强度来说，能了解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但这还不够，我握紧拳头，继续行动起来，因为我知道我还有要做的事情。

小克拉丽丝看着我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来，身子又怯怯的往角落里缩了缩，直到退无可退。

我默默感受的灵魂链接那头传来的触动，并注视着她。

沉默的孩子抱着自己，无助的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而不发一声，哪怕内心被压抑到无法呼吸，也没有任何言语，如同一只待人宰割的羔羊。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似乎说了这句话很多次，以至于稚嫩的声音中掺上了些许沙哑。

但，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什么，她却自顾自的重复这句话，也不管到底有没有人会听。

‘‘我相信你。’’

我轻轻的说道，温和的看着她。

她愣住了，似乎从未预想过能得到这样的回答，或者说从未预想过能得到回答。

小巧的头颅缓缓的抬起，小心的拿暗红色的眼睛瞧着我，目光中透露着迷茫和惧怯。

‘‘为什么？’’

那幼小的瞳孔中淡淡的闪过许多人影，他们无一不是愤怒和狰狞的面孔，而当看向这边时，又无一不带着厌恶。

‘‘因为你不会骗我。’’

‘‘那如果我骗了你呢？’’

‘‘那你为什么会骗我呢？’’

她似乎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

她埋下头，声音闷闷的。

‘‘他们说我会骗人，那我大概就会骗你叭。’’

我不禁被逗笑了，同时席坐在她面前。

‘‘那你想骗我吗？’’

她摇摇头。

‘‘不想。’’

‘‘那你就不会骗我。’’

女

她张了张小口，似乎想反驳我，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孩子，想不了那么深的事情。

于是她又保持沉默了，同时脸上似有些不满。

我忍俊不禁。

‘‘那换个问题吧，你相信我吗？’’

‘‘你会骗我吗？’’

‘‘我不会。’’

‘‘那我相信你。’’

‘‘为什么？’’

她似乎又认真的想了一会。

‘‘因为你相信我。’’

这次换我愣了一下，手不自觉的摸向她的头。

‘‘嗯。’’

我笑了笑。

‘‘我相信你。’’

......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克拉丽丝，你相信我吗？’’

‘‘嗯。’’

回答的是小的那只，大的仍然沉默不语。

‘‘跟我离开这里，好吗？’’

这压抑的牢笼已经呆的足够久了，是时候离开了。

‘‘为什么？’’是大的在说话。

‘‘因为没有人应该呆在这里，暗无天日的折磨自己。’’我平静答道。

我向小克拉丽丝伸出手，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明显的在犹豫着，小手悬在半空中，黯淡的眼瞳中翻起熟悉的红色浪潮。

‘‘嗯。’’

她下定了决心，将小手放在那宽大的掌心中，同时缓缓的起身。

我露出微笑，握紧那只小手，将她轻轻的拉起来，同时弯下腰，一个公主抱将其抱入怀中。

她没有什么反抗，安静的呆在怀里，暗红色的眼瞳盯着我看，平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她实在太轻了，轻的不像个孩子，抱在怀里几乎没有感觉。

我抱着她站在门前，隐隐听见了外面的喧嚣声。

‘‘安心的睡一觉吧，好吗？’’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也许是因为太过疲惫的原因，很快，怀里便发出均匀且微弱的呼吸声。

用手轻轻捂住她的耳朵，防止即将到来的声潮，打扰她来之不易的眠息。

‘‘我们走吧。’’

‘‘去哪里呢？’’

‘‘也许存在的......另一个尽头。’’

‘‘......好。’’

又是毫无怨言和怀疑的，她又将跟在我的身后。

......

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汹涌的声潮。

‘‘他在做什么？他怎么敢？！’’

‘‘他要带走她们两个？！居然什么都不留下？！’’

‘‘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它们变得更加疯狂了，恶毒颠乱的话语如污秽般，从他们的口中喷出，冲击着人的意识。

‘‘这跟呓语比也不差多少吧！’’

我咬紧牙关，顶着震人的声潮，吃力的向前挪动着。

我抱着小克拉丽丝走在前，而大的跟在我的身后，声潮一波又一波的涌来，令人寸步难行。

脑中充斥着污驳的声音，如果放松意识的话，大概一瞬间就会迷失在里面吧。

门后的怪物们越发的狂躁，撞击，拉扯，撕划，各种各样的破坏声响起，门在痛苦的呻吟着。

它们匍匐在门上，从猫眼里透出一双双无眼睑的眼睛，死死的往这里盯着，恨不得将我们瞪穿。

背后的少女看起来并不受影响，她似乎已经学会自动忽略这些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感到头晕目眩，意识朦胧不清，身体如同行尸般麻木的前进着，不知哪里是尽头。

恍惚间，怀里的一阵异动将我拉了回来，于是低下头查看她的反应。

她仍然睡着，但小脸上满是害怕，小手不安的抓着我的衣领，身躯轻轻的颤抖着。

我看着那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的泪痕，以及她不安的样子，脑中忽的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再无其他。

我站定住了，转过身望向身后的克拉丽丝。

我不知道现在我脸上的到底是何种表情，让即使性情如她的人看到也会表现的如此迷茫。

‘‘你有试着唱过歌吗？’’我开口说道。

话语出口的一瞬间就被浪潮淹没，而我也没把握她是否能听见。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她听得见。

‘‘你喜欢那首歌吗？’’

她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再唱一次吧，好吗？’’

她沉默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许久，仍没有回答，而我似乎也清醒了些。

‘‘抱歉，你还是忘了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就好。’’

我转过身去，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继续沉默的向前走着。

轻轻的，某种宁静的旋律从背后缓缓响起，沙沙的歌声在其中流淌着，尽管生涩，但令人安心。

我顿感惊喜，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转身看她为好，万一她觉得害羞便停了呢？

‘‘谢谢你。’’我只得这么表达感谢。

歌声短短的一顿，然后便继续响起。

疯狂的声潮被歌声所吞噬，揉碎在无言的歌声中，再起不能

世界就这样忽然变得安静了，只听得见那歌声的回响。

怀里娇小的身躯不再惧颤，表情也不再不安，睡得十分香甜。

我笑了，看着她熟睡的脸颊，顿觉得她也只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盛，正吞没着眼中的一切事物。

或许这条走廊也快要到它最终的尽头了，而身后的少女的歌也默默的接近它的结尾了。

隐匿着怪物的门消失了，紧接着是墙壁，然后是地面，直至整个走廊被白色所吞没，连怀中的身影也在逐渐淡薄。

我并无紧张，走廊消失了就没必要再走了，于是便站定在那里，等待着白色吞掉一切，包括我。

怀里传来轻微的异动，而那来自于沉默的歌，也来到了它最后的旋律。

我低下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幼小的少女睁开朦胧的睡眼，本来昏暗的瞳孔上映出些许明亮，小腿悠悠的晃着，即使醒了也乖巧的躺在我的怀里，甚至贴的更紧了些。

看起来她的确睡得很香甜，之前的那股阴郁感消了大半，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不爱说话的小孩了。

暗红色的眼瞳正安静的盯着我看，仿佛在期待着我说些什么。

在歌声结束的最后那一刹那，我笑着，轻轻的喁语道。

‘‘早安，克拉丽丝。’’

纯洁的白色吞噬了一切，回归到唯一的沉默之中去，再无声息。

（完）

......

醒了，但好像又没有完全醒。

我捂着额头，总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扔火锅里涮了一顿，甚至还怀疑里面是不是放了香菜。

‘‘......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我自顾自的嘀咕着洗漱穿戴好，便走出房门，正好看见准备关门的克拉丽丝。

‘‘早上好啊，克拉丽丝。’’

我照常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她一直都是点头应许别人的问候，久而久之，我也习惯没有回答的问候了。

看起来今天也是平常的一天呢，我暗自的想着。

不也挺好的吗？每天都是平常的日子，无波无澜。

‘‘早安。’’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转过身去。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立在窗户的旁边。窗户打开着，清晨的微光携着几声愉悦的鸟鸣走了进来，将本来阴暗的那头照了个透亮。

光落在她的身上，那团挥之不去的压抑的阴霾看着也没那么真切了，而那个沉默温逊的少女，在清新的晨光中露了一个小小的笑容，如同初开的小花。

她只是微微的笑着，并不同我说什么话，但我觉得，为了这个，我似乎已等待了许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的高兴，高兴的忘乎所以。

到底是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在这本以为平常的一天刚开始的时候，你便已经知道这一天将与以往的任何一天都不再相同，因此而感到无比的喜悦，哪怕是再深沉的沉默也无法将其冲刷殆尽。

‘‘早安，克拉丽丝。你......睡得好吗？”

（终）

‘‘歌声，摇篮曲，无言而沉默，宁静......’’

（努力回想自己曾听过的旋律，想象着所应该出现的声音）

‘‘嗯......’’

（脑中一直有一种特别的旋律在回响，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寂！寞！的！人！听！着！伤！心！的！歌！～〉

‘‘......算了，还是下辈子再想吧。’’

（长叹一口气，丢下笔，抿了一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