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吨的轮船上码放着集装箱，高高堆砌的阴影仿佛一只隐测的巨兽，正逐渐向港口逼近，直到它吹鸣起汽笛。作为新时代技术下诞生的怪物，蒸汽货轮的载重是传统帆船的数十倍乃至上百倍，为此，船员们必须在离港口极远的地方抛锚，等待船锚在海底犁出一条长长的伤疤，以免船只撞上码头或意外搁浅。

红葉津。

乃是眼下这座国度最大的出海港，数不清的货物从世界各地运来又运出，大宗交易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城市中央的外兑银行因此忙得不可开交——另外，红葉津也是信息交汇流通的地方。

从十间家出走的三十六位忍者，他们便在此地寻找着主公。不过，提出以红葉津为落脚处的却是花房姐妹，她们出乎意料地没有留在屋敷，而是跟随叶隐琉璃离开了。

沿岸岬角处，一座灯塔临海而望，刷得漆白的塔身点缀着樱粉——灯塔，渔人与水手归家的灯，亦是少女此刻企盼的心情，叶隐琉璃在塔顶上高高瞭望着，天气不算晴朗，海面上翻滚着漆黑色的大浪，云层飘摇不定，不断有咸腥的雨水味从中渗出。

没有…

这里也没有…

今天也没有…

连片的港口城市群一眼望不到头，繁华的红葉津就在脚下，她目送着人群往家里赶去，街道撑起朵朵红绿的油纸伞，却始终，不见那道自己寻找的身影。

“琉璃！”叶隐纱织也爬上灯塔，她拍了拍琉璃肩膀，“要下雨了，不能继续留在这啦。”

“今天、有主公消息吗？”

叶隐纱织摇摇头，“都找整整两年了，每次有点消息我们都会立刻赶过去，可回回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根本不可靠。”

“嗯…也是呢。”叶隐琉璃叹了口气。

说起次代隐叶，从小就在深山长大的忍者子弟们空有本事，对外界却一无所知，多亏花房姐妹的社会经验才能在红葉津顺利落脚，并从最初的露宿街头到能租一间小屋作为据点。

对于隐叶们来说这已足够，与修罗场般的深山苦修相比，这里的自由与繁荣宛如天堂。而叶隐琉璃，女孩更怀念那段在屋敷度过的短暂时光，怀念那虽然仅有几次的，却是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温情。

“主公，你到底去哪里了。”小琉璃眺望着汹涌的水面，港口边已经停满了避风的船只，她呢喃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语，“你…还要琉璃吗？”

叶隐纱织一边催促着女孩离开，一边抱怨起天气，“最近暴风雨有些频繁呢…对了、小琉璃，你这些天有在这儿看到幽灵船吗？传闻说它常常在暴风雨中出现。”

“幽灵船？”叶隐琉璃愣了下，海平线上忽然窜出的某个黯红斑点引起了她注意，“是那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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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片几乎压到头顶的乌黑天空，然后是上方布满锈蚀红漆的舱面，能听见四面传来疲惫的嘎吱声，是那已半脱落的铆钉在发出回响。

耳边除了风声就是浪声，皮肤传来的触感也仅有片片冰凉，他似乎被甩到了某艘报废的船只上，这时，一根手指在自己脸颊上戳了戳，于是微微斜过视线。

“……”

浅棕色的头发，蔷薇色的眼睛，怯生生地、躲闪地目光，见到人偶师忽然醒来，艾娃手臂一颤，飞快缩了回去。

“艾…娃？你怎么会——”

太阳穴微微刺痛，旅行前的记忆逐渐浮现。在那座残破的「阿卡赛特号」将十间少主杀死后，死结发出了癫狂的笑声、像是在赞赏他的选择，像是在取笑十间的死状，然而临了，笑声中还剩下的不过是悲哀与怜悯而已。

之后，「阿卡赛特号」被袭击了，大团大团的闪光将舰体照亮，死结的笑声戛然而止，蛛网般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舰桥，死结于是果断地将他重新投进历史。

片隙间，穆忒看到了袭击者：另外的自己。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在历史漩涡闭合前，死结那么说：未来的你分成两派，其中一部分同意了人偶小姐的遗愿，将过去放下。

“爸爸，你是…爸爸吗？”

艾娃有些手足无措，像被抛弃的小猫找回家门却不敢进入，她的手指悬在半空，既想触碰又怕惊碎什么。似乎还有些对父亲变回幼年的疑惑，但没有问出。

“是、是我。”

尝试从布满水洼的甲板上坐起，他审视起女孩，即使对他而言已过去很多年，即使印象中那张稚嫩的面孔忽然长开许多，但无疑，那就是艾娃。

“可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回到艾妮斯的时间线了？”

女孩摇摇头，“妈妈还在原来的家里，是我制造时间机器追了过来。”

时间机器。穆忒记得自己曾回到过艾妮斯世界一次，源于妲丽安的某种试验。在那，人偶师见到了疲惫在书桌前的中年艾娃，她的稿纸上写满了与时间机器有关的计划，可从不见成功。

“艾娃，你今年多少岁？”

“十三岁，爸爸已经外出四年了哦。”

“外出？艾妮斯原来是这么解释的…艾娃，你说的时间机器难道是这艘船？”

“不，时间机器在那。”艾娃指到远处正在海面漂浮的降落舱，“经过改良，现在可以自动跟随了。”

降落舱的舱盖打开着，能轻易见到其中满布的精密电路，铰链处，裸露的真空管矩阵和继电器粗狂排列，像是揉合了多个时代科技的怪奇产物。

接着，女孩讲起自己制作时间机器的经历，最早只是画在纸上的潦草假设，但艾娃很快就付诸了真实行动，经过仅仅两年的必要课程修习后，女孩在艾妮斯的支持下造出样品。

只是恐怕艾妮斯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女儿成功了。

“但最重要的能源问题其实并未得到解决，现在充当反应炉的是这个。”一个严丝合缝的球状炉心，表面蚀刻着导流矩线，也许是未嵌入插槽，炉心黯淡无光。

将炉心打开，里面存放的只是张照片，乃许久之前，他、艾妮斯与还是婴儿的艾娃的合照。

「合照早已泛黄，被艾妮斯尘封进书柜最深处的相册，直到某天被艾娃发现，用作驱动时间机器的炉心——在那台完全不顾美感和曲线的舱室里，在那排排经过计算和排布的管线、矩阵中，驱动这一切并穿越时空的不过就是这样子的东西。」

“那个。”艾娃忽然有些局促起来，“爸爸，好久没见了，可以抱抱艾娃吗？”

“……”

在女孩希冀的目光中拥过她的肩膀，艾娃将脸埋在父亲胸膛，鼻子一酸，眼眶便蒙上水汽。她瘦弱的肩膀让穆忒回想起艾妮斯年幼的时候，人偶师一时有些哑然，他本想问问艾妮斯的近况，女儿的模样却已将答案揭晓。

“爸爸，艾娃好想你。”

拇指从女孩脸上抚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她，而艾娃，她只是默默将父亲抱紧，手指在人偶师后背的衣服上攥出道道褶痕。

说起来，这里到底是哪？尽管被风浪不时淹没视野，仍能见到隐隐的海岸线，说明这艘看似报废的船只并未离港多远。

这时，一束从海岸线亮起的强光印证了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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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主公！在下不会认错的！”

叶隐琉璃毫不犹豫地从塔尖跳下，将塔内的值守人敲晕后，她操控着探照灯对准幽灵船，绝大部分的灯光都沉进了海底，晦暗中只能看到两抹隐约的轮廓。

“琉璃——”

叶隐纱织忽然喊到，“有船出海了！”

码头，几十名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影先后登上快艇，快艇在蒸汽机的驱动下劈开海浪，笔直地向幽灵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