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有声吗?”

我与春天分离在二十岁,籍籍无名,鲜花堆了满地,却无一朵为我盛开;叶落无声,却有你的声音。
那年我登上最高的领奖台,台下无数人为我喝彩,可他们只看到了我荣耀披身的时刻,或羡慕,或嫉妒,我不清楚,我想,他或许也看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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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喜欢跳舞的聋子。”
“聋子还能学跳舞?”
我住在落叶山脉一隅的村子里,村子里的人都把我当成怪咖,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每当放学时,我总喜欢跑到后山,在偏僻的角落笨拙地跳着自己从电视机里偷偷学会的舞蹈,我听不见声音,只能靠着想象一遍一遍的模仿脑海里残存的画面,一天又一天,日复一日。夏天总是被汗水浸透,夜半只能偷偷的躲在池水边洗把脸,坐在岸边借着月光,等丝丝缕缕的凉风吹干衣服才敢回家,翻墙溜进去已经是常态了,没人会给我留门,甚至没有人在意我今天是否会回来,死外面是最好的,也只有家里的小狗会过来蹭蹭我,滴溜滴溜地把家里人喂给它的肉叼过来给我,我笑着蹲下来摸摸小狗的头,小狗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不吃它的东西,小狗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分享快乐,吃到肉骨头是小狗的快乐,那么什么才是我的快乐呢?
不知何时起,我的身边多了一个“跟屁虫”。我听不见他说话,他也不生气,在我身边笨拙的和我比着那些语法错误的授予。我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打字问他想说什么,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和我打字,说他在学习用手语唱歌,可是好像并没有做得很好。
那时候的我并不理解他做这件事情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只问他唱的什么歌,他对我比了个嘘的动作,笑着跑到我面前,冲我挥手,意思不言而喻,我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那年夏天过得格外的漫长,风将思念拉成长线,每个音符都在诉说着少年的暗恋,与他在落叶中相识,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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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没有太多物质上的追求,单纯的喜欢也会搞得轰轰烈烈。就仿佛那时的欢喜,尚且还是浅妆,来不及等上一场杏花雨,便早早退至窗前。在寂静无声的落叶山脉中,月光印着少年仰红的脸,树下是少女的半城烟雨点缀出的画卷,想来应是,思念无缘深或浅,红豆依旧古道边...
每次演出结束后,他总是会送我一束亲手折的玫瑰花,同学们都笑他寒酸,都二十一世纪了还用这种幼稚的手段追求女生,起初我害怕他看到这些流言蜚语终是会退缩,害怕他突然觉得其实我并不是一个适合长久相处的人,骨子里的自卑伴随着我长大,我始终没有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
可他并没有因此胆怯退缩, 反而增加了送花的频率,每天一束,持续三年,风雨无阻。其实,真花假花对我来说都一样,真花虽美,却容易凋谢,需要有人悉心照料;假花虽然廉价但可长久地保留...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送花人的心意远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我对着满是纸花的屋子傻傻笑了很久,很久...原来我是可以被爱的,原来身体的残缺不会让人远离,反而会让心与心的距离更加的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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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年,学校要举办毕业典礼,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表演资格,说要在更大的舞台上为我唱歌,且只为我一人唱歌。我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会手语,他们不会理解这种新奇的表演方式的。他也没有反驳我,把我拉上楼顶天台,他说这里是他偷偷发现的秘密基地。他牵起我的手,轻轻划过他上下跳动的喉结,是喉结震动的声音。我不解的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他没有放手,就这样持续了三分钟,他告诉我他唱完了一首歌,接着又用手语对着我唱了一遍,我听不见,也无法理解他莫名其妙的举动背后的意图。
我沮丧地看着远方,懊恼自己为何如此失败,不知何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白纸,苍白的纸上赫然写着:“心会替你去爱。”
此刻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从来没有人去教我该如何爱人。某个时刻,他突然出现,拉着我的手带我逃离这黯淡无光的生活,从此我的世界尽是阳光。阳光从未像此刻一样耀眼,温暖如新生...这个下午,没有人闯入我们的世界,乌托邦太远,只想离他近一些,可以是花窗西剪,也可以是雨碎此间,毕竟爱没有界限,如果非要说的更准确点,我想,是他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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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过了四年,毕业之后我如愿进入了歌舞团,而他也顺利成为了一名见习医生,工作繁忙,我们很少见面,但依旧保持着联系。他喜欢和我讲他如何治病救人,而我们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他在滔滔不绝地说,聊天框里也都是他的吐槽小作文,我极少回复,他也不生气,从来都是乐此不疲,只是他很少和我说一些腻人的情话,行胜于言,这一点他做的比谁都好。
他曾经对我说过,他要成为一名最优秀的医生,治好我的耳朵,我告诉他我这是天生的,不必白费力气,我已经习惯了。但是他在这方面好像脾气比谁都倔,我也没有再去打消他的这个念头,乖乖听他的话去治疗,即使我知道治愈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人们总是为了一丝希望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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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如愿结婚了,他的父母都是老师,对我也是万般宠爱,就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也是在这里,我终于感受到了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母爱和家的感觉。妈妈会带我逛街,给我买各种漂亮裙子。
自从我嫁过来以后,他让家里人都学习了手语,我曾劝他们不必这样,但是被妈妈态度强硬的拒绝了,他让我不必内疚,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她会教育我,即使工作再忙也不能节食,对身体不好,于是总会给我做一些好吃的,这也让我的同事们屡屡羡慕不已。
我曾想,日子会永远这样幸福下去的...
可是那个下午,他永远都听不见自己挚爱的妻子开口说话了,而我也永远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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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已是傍晚,赶到医院已经深夜。医生说,今天下午有个病人持刀闹事,他为了保护其他人,被连捅五刀,刀刀直击要害,即使他们立刻进行了抢救,却依然回天乏术。
我努力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崩溃,妈妈扶着我去见了他最后一眼。我站在床边发不出一丝声音,我真的无法接受,明明他昨天还在我面前说笑,今天就孤零零地躺在这冰冷的停尸房里,明明他昨天还兴高采烈地说要带我去海边度假,他连计划都已经做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能放过他呢...只是这年的秋天过得格外的漫长,风将思念拉成长线,每个音符都在诉说着少女的思念,与他在落叶中再见,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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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他一笔一划认真誊抄的歌词正安安静静的夹在医学书里面:
“原来思念也有生命,有呼吸,有你,扎根在我的心像部分身体,再多的风雨,再多不允许,都不能阻挡我们在一起。”
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的下一句:
“原来思念也有意义,有爱,与勇气,我不在身边,就让思念代替,代替我去爱你,去呵护你。”

在落叶山脉,我与春天在二十七岁邂逅,名满天下,鲜花堆了满地,终有一朵为我盛开;叶落有声,却再无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