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遭遇行刺。

这已经是许多年都不曾发生过的大事，当十间家接到忍者急报时，整座屋敷都成了一汪煮沸的死海，四处是橡胶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

车上，满载的不仅仅是传统和服武士，还有戴着报童帽、披着黑道西装的持枪暴徒——这类家族成员通常活动于工业化最深入的城市。

声势浩大地闯入码头，当人偶师见到他们时，胁差刀镡上的菊花浮雕正映着光辉，纯黑色的柯尔特左轮就藏在暴徒风衣里，在叶隐琉璃紧绷绷的脸蛋下，两人被围着送进防弹车厢。

不到晚上，这则消息便传进了十间苍空耳中，家主于是久违地召开家族会议，与会时，十间苍空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孔，族人们看不出他的想法，却为那接连传下的吩咐而胆寒。

继承人死亡——毋庸置疑会在家族内部引起动荡和不安，乃至短时间内的混乱，就与八年前，少主父亲惨遭意外后的那段时间一样。

刺客的身份很快就被查明，他名为佐藤龙志，年轻时当过八年帮派杀手，后来受到报复，无法再从事体力工作，从此沦为流浪汉，靠偷窃为生。

至于刺杀人偶师的动机，仍然不明。

“商羽家？”有人说到。

“这种行为已经打破了规则，除非商羽全族都想去见羽化大神，否则动手的可能性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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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竹稍。

当二十一声晚钟自云栖町塔楼远远的穿过屋敷，十间家如往常般拉下灯绳，熄灭烛火，随着一扇扇纸窗黯淡下去，这座已有百年时光的堡寨便就此沉睡过去——微风拂过庭院里平静的鱼池，几道波纹泛起，将那从暗中睁开的眼睛逐一扭曲。

今晚值夜的忍者比昨天增加三倍，他们隐藏在每片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像无动的夜隼。

二之丸御殿，位于天守阁下方，属于少主穆的起居所，御殿里还亮着微弱的光，在众多黑暗的木榭楼阁中十分亮眼。

“主公还不睡吗？”

叶隐琉璃一改平常脚不沾地的风格，紧紧守护在人偶师五步内的地方，她盯着那盏燃烧的蜡烛，将其视为一种会暴露自己的信号。

“没有关系。”人偶师捏着笔，在纸上用红色墨水标注出一个个圆圈，“周围的街区都被家族严密封锁了，这里很安全。”

说到这，穆忒的笔尖停顿一下，笑岑岑地说到，“就算有坏人闯到这儿来了，小琉璃也会保护好我，不是吗？”

叶隐琉璃看上去却有些闷闷不乐，“可白天的时候，在下没起到多少作用。”

人偶师笑着摇摇头，乌黑长发的碎影掠过墙壁，他向女孩伸出手，叶隐琉璃凝视着那只手犹豫片刻，她的眼神飘忽在不定的火苗上，但最终，某种没来由的期待还是让女孩靠了过来。

“小琉璃已经很棒了，你只是还没长大…这是给好孩子的奖励。”手掌从女孩脑袋抚过，女孩的发丝很软，像被月光浸透的樱花绸缎。

叶隐琉璃歪了歪头，“前两次也是吗？”

“前两次？啊，是那时候。”看到了那张俯在手掌下，纯粹却认真的小脸，不禁点点头，“当然，当然…不过小琉璃连次数都记得这么清楚啊。”

“唔。”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因为…主公、那个…”

“因为此前从未有人说过，小琉璃是好孩子吗？”

女孩轻轻点头，发梢不经意间从人偶师指缝蹭过。师匠的神色永远严厉，从他口中听到的唯有训斥；而当代叶隐家主——琉璃的父亲，对女孩来说更像是远在天边的符号。

叶隐琉璃记得她离父亲最近的一次，便是人偶师到访那天，从修行场走到看台的距离。

“这样啊。”

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穆忒端详着女孩面孔，恍惚间与另一道身影重叠，记得他从艾妮斯的世界脱离时，艾娃就是和小琉璃相同的年纪。

“……”

稍微生出了些许别样的心思，算上在艾妮斯与欧若拉世界停留的时间，他也已半只脚踏入暮年，此时面对叶隐琉璃——还有与她誓约时的记忆，可如今却更倾向于将她看作女儿？

“心态随着时间推移发生变化了吗。

不过，女儿啊。

也许外表看不出来，但除了那颗心脏，穆忒清楚自己全身的血肉脏器都被荆棘与蔷薇替代，已经无法再像人类那样生育了。

“主公？”听到不明呢喃的叶隐琉璃疑惑抬头。

“没什么。”手指沿着女孩鬓角下滑，直到整个侧脸都被他裹进掌心，嫩红的皮肤微微发烫。“不用担心，小琉璃一直都很…”

话语声戛然而止，穆忒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余光中，他看到未拉紧竹帘的窗棂外，一只淡粉色的狐狸卧在墙沿，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狐狸摇摆着蓬松的尾巴，狭长的眼眸里发着幽碧的微光，它裂开嘴吻，发出狡黠的嗤笑。

一只诡异的狐狸。

什么时候在那的？又是怎么躲过层层忍者，甚至瞒过自己的感知靠近的？

人偶师明显的异常被叶隐琉璃察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狐狸？”

似有戏谑从那双狐眼中流出，它昂起了下巴，仿佛在向人偶师发出挑衅，直到这只粉狐爬起，穆忒才清楚见到它有三条尾巴。

不——是四条，最后那条…是断尾。

宛如某种不详的象征，当人偶师发现粉狐断尾的那一刻，阵阵酸味与碱味混杂着铁水的生腥，已经漫遍了房间每道缝隙。

地平线上忽然亮起一团红光，火球裹着铁屑与熔渣冲天而起，将晚云烧成了焦褐色的漩涡。剧烈的爆炸声滞后两秒才扫过屋敷，声浪撞碎了庭院中的石灯笼，夜睡的乌鸦被惊醒，哗啦啦的飞起大片。

午夜十二点整，十间家炼钢厂发生爆炸事故。

不知何处的碎石向屋敷飞来，坚固的外墙拦下了不少碎石，却仍有零星几块飞进窗户，笔直的向人偶师飞来。

“主公！”

琉璃反手抓住穆忒搭在自己侧脸的手臂，在紧急之中拽着他向后倒去，那块碎石准确落在人偶师原来的位置上，在经过几次弹跳后碰倒烛台，微弱的火苗点着绸缎，立刻便烧起了熊熊烈火。

随着惯性跌倒在女孩身上，能闻到些许微咸汗味，然而此刻并非浸于温柔乡的好时机，侧身翻开，同时将叶隐琉璃拉起。

“有受伤吗？”在周围寻找着水源，最近的便是庭院里的水，但以二之丸御殿所在的位置，只怕赶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

“在下是忍者，应该在下问主公才对——”女孩紧紧攥着人偶师的手腕，无疑是会牺牲灵活性的举动，却能在眼下这个危险时刻保护到主公。

三言两语间，最近的十间忍者已经赶了过来，除去为首的几位，后到的忍者手中都提有水桶，几泼水浇下去，刚有些势头的火情就呜咽着被熄灭。

“少主。”

一位女忍靠近，先将两人带出御殿，在征得同意后为穆忒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伤势后才松了口气。

“恕我逾越。”这之后，女忍对叶隐琉璃说到，女孩只是懵懂地歪着脑袋，显然还不明白忍者之间关于“主公所有权”的潜规则。

“穆。”

当那声苍老的呼唤响起时，除去已认穆忒作为主公的叶隐琉璃，聚拢在周围的忍者纷纷欠身。

十间苍空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条纹大衣，视线在人偶师身上扫过，最终穿过御殿的大门落到那座烧着夜晚的炼钢厂上。

“真是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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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调查炼钢厂事故的成员很快返回，然而他带回的解释却显得离奇，既不是设备故障，也不是操作失误，而是充满诡谲与异闻气息的“恶鬼作祟”。

据幸存的工人所说，最初是高炉外表渗出暗红色的血水，不仅没被高温蒸发，触摸上去反而冷得刺骨，之后，诸如轧钢机和吊机等设备也频发异常，不是失灵，就是反向运转。

直到一系列失误堆积成山，最终导致冷却系统被熔毁，大量冷却水进入电弧炉，使其内外压力失衡，引发爆炸。

恶鬼。

十间族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叶隐琉璃听到后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穆，现在应该怎么做？”

家族议事堂内，十间苍空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用胳膊斜撑着脸，家主的提问让所有族人都汇聚起目光，十间家是笃信神灵存在的，因此，他们想听听少主会如何处置这些事。

是立即请巫女和阴阳师来驱鬼，还是借符文与仪式将其镇压，甚至是向恶鬼奉以活祭，以请求祂离开。

可少主，他只是冷漠地坐在十间苍空左手边，说到，“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即对商羽家产业展开报复，防止对手在我劣势时发展壮大。”

“至于恶鬼，那不重要——给工人发足抚恤金与补贴，选定新炼钢厂的建造位置，以及，想办法在时限内完成内阁的订单，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