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得到一位忍者效忠，也许会是某种权力在握的快意，某种野望得以复苏的愉悦，但对人偶师来说，却是暗地里多了双永远注视自己的眼睛。

穆忒拉起了竹帘，庭院里的山水雕画歇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在假松之间跳跃，其中一块碎草丛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里遗落着半只被整齐切开的樱色下摆，像是某种干扰敌人的诱饵。

“小琉璃？”

“主、主公！”

声音却是从头上传来的，房梁阴影处正蹲着一道娇小的身影，叶隐琉璃的体型让她能够很好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在那做什么？”

“保护主公。”从房梁后露出半张脸，女孩这么说到。

该说不愧是忍者吗，这样的作风一直被她带到了新月大陆，“你知道的吧，小琉璃，十间家是忍者世家，忍者的可怕与弱点我们都一清二楚，因此…屋敷各个角落都布置有隐藏的、反忍小机关。”

“反忍小机关！”声音立刻紧张起来，能见到投在天花板上的阴影出现晃动，“报关主公，琉璃未发现机关与陷阱！”

“机关么——”随手在桌上捡起一条皮筋，用拇指和食指撑开，然后瞄准女孩所在的位置，“在这！”

准确命中琉璃的胳膊，为女孩带去一阵轻微刺痛，穆忒随之听到惊呼，但预想中小琉璃会因此惊慌得从房梁摔下，然后恰好落在自己臂弯里的场面并未发生。

“果然进行过心理素质方面的训练么。”意识到被捉弄的女孩悄悄呜咽两声，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却比银针落地还要清晰，穆忒无奈地举手投降，“怎么倒像是我在欺负你了。”

“如、如果主公这么希望的话…”

琉璃有些胆怯地看着他，凡出生在叶隐家的孩子，从小就会被灌输“服从主公”、“为忠诚献出生命”之类的观念。

想到这，穆忒捏起桌上的那份书简，简中列明了大大小小不少任务：即使已经进行过刃祓仪式，忍者子弟们仍需完成一项试炼任务来证明自己。

也是在接到书简后，人偶师想通了当初在琉璃回忆里产生的疑惑。原来的十间身为少主，却对家族存在抵触与反感情绪，现任家主十间苍空的性格却又颇为独断，也许是为了逼迫少主接受自己的职责，他于是越过身为琉璃主公的原十间，颁发了杀死十间老师的试炼任务。

老师——就是那位两鬓生苍的教书先生。

真是无妄之灾。

“总之，陪我出趟门吧。”

“是。”

回答得干净利落。但人偶师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叶隐琉璃落下，于是疑惑地抬头望去，恰好对上女孩同样不解的视线，似乎不明白自己的主公站在原地做什么。

穆忒拍了下脑门，重新说到，“下来，到我身边来。”

“可琉璃是忍者哦？”

“没有谁说过忍者就一定要走房顶，你不是要保护我吗？离那么远，恐怕刺客已经把我杀害了，你才刚刚赶过来呢。”

“琉、琉璃明白了，主公对不起！”眼前一晃，那道樱色的身影便落到了地面上，女孩在人偶师面前低着脑袋，小脸紧绷。

伸出手，笑眯眯地在琉璃头发上摸了摸，“走吧。”

转身离去，当穆忒的目光完全移开时，女孩微微抬头望向那道背影，就像上次那样，琉璃不禁摸了摸人偶师刚才抚过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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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时代诞生于蒸汽和齿轮之中，在那茫茫的灰白天空下，铸铁管道正喷涌白烟，轰鸣着将一座座钢铁森林拔起，而那因劳工血肉而兴起的铁道网，正将国度分为三等九格——残酷的潮流滚滚向前，车轮底下是不断挣扎的人们。」

如今的云栖町已经变了模样，砖瓦小楼与木造町屋间多了不少工厂，它们整齐排列在地平线上，宛如匍匐的巨兽，那日夜放光的高瓦白炽灯便是眼睛，它直勾勾盯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

“家族名下有很多产业，纺织、陶瓷、酿酒，还有新兴的钢铁冶炼和股票债券，当然也少不了走私。”穆忒回忆起十间苍空的介绍，向琉璃说着这些她本不该知晓的信息。

“家族的纺织产业前不久来信，说有一批运输中的货物遭到袭击，袭击者并没有抢走货物，而是就地烧毁。”这意味十间家在下一季的纺织产业竞争上，将处于弱势地位。

“没有证据，不过家族一致认为这就是商羽家的手笔，因此我被要求做出回击，不仅是维持家族尊严，也是为了在其它产业中扳回一城。”

“唔？”

叶隐琉璃眨了眨眼，她不太明白主公为什么要和自己讲这些，只是时刻警惕与穆忒擦肩而过的行人，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不仅是女孩自己，琉璃在周围还发现了至少十二名隐藏于暗中的十间家忍者及护卫，叶隐纱织也赫然在列，还朝她扮了个鬼脸。

“听不懂也没关系…要吃冰淇淋吗？最近才从西方流入的，我记得你喜欢甜食。”在经过一间店面时听下脚步，穆忒说到。

“主公，执行任务时在下不能进食。”琉璃正用自己的身体将人流隔绝，尽管店里飘出的味道已经勾起食欲，女孩还是很好的忍耐了下来。

不过，主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喜好的呢。用余光悄悄看了眼人偶师，以叶隐琉璃的身高和角度只能看到下巴和一部分侧脸，这位少主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现在却满脸微笑。

“好吧，我自己吃。”敛起宽大的和服衣摆，数出几枚硬币交给店家，从他手中接过装有冰淇淋的盒子，“但通常来说，忍者都是要先尝一口给主公试毒，对吗？”

用木勺挖出一块，递到女孩嘴边。

“唔——主公说的是！”抱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咬下木勺。

当然不会出现毒发身亡的戏码，只有冰凉的口感在舌尖迸发。

之后从琉璃手中接过盒子，自己也尝了一口，却是另外的想法，一些…厌恶的感觉，理所当然的，因为无论是蔷薇还是荆棘都不喜欢冬天，那是寒冷凋零的季节，连带着低温也被讨厌了。

至于琉璃，人偶师在思考。

和艾妮斯与欧若拉不同：艾妮斯既有能力也有野望，依靠自己便能很好地活下去，乃至登顶上流。欧若拉是王国公主，她生来就享有荣华富贵，当诅咒不再时，欧若拉就不必忧愁任何事。

而琉璃一无所有，叶隐家为她训练出了不俗的忍者本领，目的却是成为死士，然后在将来亡于某场任务。小琉璃的命运在出生前就被决定了——让十间家足够强大，再给女孩留下不容置疑的话语权。

这就是穆忒的计划，确保以HAPPY结局通关琉璃这条世界线的计划。

当他们抵达云栖码头时，提早接到通知的主官已等候许久。

在恭敬的问候声中，人偶师将一封信交给他，里面写着纺织产业的遭遇和对商羽家的回击手段，原本只需由其他人转交即可：让十间穆到家族产业里亲自走走，这是十间苍空的要求。

没有让其他人跟随，只和女孩走在繁忙的码头上，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向他们投来，多是十间家雇佣的搬运工人，他们正从一艘货船上卸货，以及…不少违禁品。

能见到水里偶尔会跳出海豚，翻起道道雪白的浪花，琉璃的目光被吸引瞬间，但很快回正，只是在海豚下次跃出水面时，她仍分神了片刻。

“没见过吗？”

女孩愣了下，“琉璃有在刻苦修行哦。”

意思是从未见过暗器以外的东西，也没离开过苦修的深山吗。人偶师望向被翻起的水花，白沫在日照下碎着金光，“它们叫海豚，应该是从映月滨逃过来的。”

“为什么逃过来？”

“因为十间家不参与海豚捕杀产业，据说我的太爷爷溺水时被海豚救过一次。”

水中游动的海豚似乎听见交谈，它跃出水面，将一条倒霉的肥鱼拍上岸，被女孩恰好接住。

“哦哦！小琉璃很能干呢。”

“不、不对，琉璃什么也没做啦。”遭到莫名夸奖的女孩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他们就在码头的边缘，面对着波涛起伏的海浪——因此失去了背后的视野，连那名悄悄接近的流浪汉都未能注意。

不知如何混进码头的男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他躲在仓库阴影下，袖子里藏着一把可伸缩的短剑，自十间穆抵达那刻，男人的目光就不从他身上移开。

如今终于被他找到机会，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在这边，只需要无声无息地靠近，刺杀、再跃进水中，像条鱼儿那样逃离就好。

抓了抓油得发亮的头发，男人脱下布鞋，快步向前走去。

先是脱离阴影，暴露在阳光底下，然后猛地加快速度，带起阵阵微风，这阵异常的风被叶隐琉璃察觉，女孩手中立刻出现三把苦无，她挡在人偶师跟前。

却未来得及将暗器掷出。

来自四面八方的叶隐刃先后飞进男人要害，脖子、心脏、眉心，在距离穆忒剩余十步的位置，他死在了阳光底下。

“穆少主。”

不知从何处钻出的忍者，只有余光发现几道攒动的黑影，他们向穆忒弯腰抱拳，熟练地将男人装进裹尸袋里，然后离开。

【现在，时间的旅行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