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是突然颁布的策令,接连上门的征税官,还是城外数日不停的作训号角,陆续从各地赶来的骑士团——纵使国王还未亲自下命,但那一抹不详的气氛已经笼罩王城云端:战争要来临了。
以征讨王国怪物的名义。
与此同时,王城报在某天的报刊角落里发布了一则新闻。前王国大学大学者阿尔伯特,因欺君、***而被逮捕,经审后判处死刑。
学者常年居住在自己专属的研究室,尽管为王国贡献了许多学问,却始终低调,以至于当阿尔伯特被捕的消息放出后,人们更多的在议论他是谁。
很快,就像是落入海中的水滴,阿尔伯特不久便被人们抛之脑后,与其去在意一位前所未闻的陌生人,正不断增长的税额和物价更值得抱怨。
潜藏于王国各地的不满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增加,而集结在王都的部队也越来越多。后勤、作训、文书,繁杂琐碎的事务被尽数汇总至王宫,到了晚上,城堡里的灯盏彻夜不熄,仆人与臣属们在花窗之后忙碌地来回,他们的身影被那五彩的玻璃扭曲,折射成诡谲的光线照向夜空。
某日清晨,缓缓打开的王城大门惊醒了不少熟睡中的居民,那古老而厚重的回响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有人往窗外看去,发现王城主干道被运输中的粮车塞满,如银月之河般连绵不绝。
二十日后,王宫,议事圆桌。
国王面无表情地坐在王位上,视线扫过座下大臣,其中有位仆役高举着牌历,好时刻提醒国王距离欧若拉的成年礼还有多久。
耐心等待了几分钟,直到全身披甲的卢修斯迈进这座巍耸的厅堂,然后单膝跪倒在国王面前。王家骑士团的大团长有卫戍王城之责,因此,讨伐怪物这事不出意外地又落在他头上。
“国王陛下,***集结完毕。”
“出征。”
是日,由王家骑士团主导,联合多个领主部队的王国大军开拔。
阿尔伯特也在其中,不过是以囚徒的身份,假若劝降失败,他将被作为筹码用以威胁穆勇者。
随着大军启程,这座囚车的车轱辘也转了起来,缺乏减震的板车令学者颠簸得几欲呕吐,而苍白的天上,阳光明晃晃的射下,刺得阿尔伯特睁不开眼。
学者无奈地闭上眼皮,他静静听着交叠在耳边的盔甲碰鸣,回想起面见国王那天,阿尔伯特也不得不感慨命运的作弄。
最初,国王只是静静听着他的述职,并询问他是否还有所隐瞒,学者给出了否定的答复,即使他的确隐瞒了一部分:比如出现在高塔周围的怪物。
而那个年轻人——谈不上背叛,他不过是个想要保护妹妹的普通人,既经受不起威胁,做的也不过是把所见所闻转述给国王。而事实上,无论是阿尔伯特还是穆忒,都不曾向他提出过保密的要求。
或者说,当时谁都没有精力再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随后不出所料,议事圆桌瞬间乱作一团,惊惧与不安的言论充斥在国王耳边。
「国王陛下!是诅咒,是诅咒带来了那些怪物!」
「在莱茵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是偶然,诅咒先是覆灭了公国,然后叫公国失去理智的进犯我国边疆,这恐怕是受到了诅咒的影响!」
「而现在,诅咒就要完全应验,那些怪物出现在高塔周围,无疑是最糟糕的…征兆!」
在沸腾的群臣里,阿尔伯特先前阐述的,认为诅咒是可以祛除的发言便显得如此可笑。
面对大臣们的进言,就算是国王也必须听取一二,遑论是已被证明威力的诅咒——曾经还有反对者提出质疑,却都在莱茵的惨状面前沉默。
百密一疏。
阿尔伯特低声呢喃着,但这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进了浩浩荡荡的行军伍步里。
王国大军再次出征的消息瞒不过民众,无数消息像鸟儿般飞往东南西北四境,比士兵们的脚步还要快。
暮光城。一座曾落入莱茵怪物手中,然后被勇者夺回的小城市,在今天早些时候到访了一车商队,他们从东边来,途径王都,再往西方去,四境的信息便这样流通着。
“姐姐,我路过的时候听见商队大叔说,国王派大军去讨伐怪物了。”伊莲妮在田里帮着姐姐薇儿丹蒂割小麦,半个身子大的镰刀让她很是吃力。
“怪物?”
薇儿丹蒂埋着的头抬起了一点,少女被麦穗簇拥着,束成马尾的亚麻色短发跟着微风摇晃。
“嗯!”伊莲妮使劲点了点下巴,“就是那个前王国公主啦,听说很小就被流放边境,只有守护骑士跟着…就是现在的勇者大人。”
薇儿丹蒂,伊莲妮,一对孪生姐妹。她们的亲人死于莱茵灾祸,那间地牢中,只剩这对姐妹坚持到了勇者抵达。薇儿丹蒂还记着王国勇者的背影,盔甲全身浴血,和那天傍晚的夕阳一样猩红,她酝酿了很久才鼓足勇气,迎着对方死淡的目光道谢。
“那勇者大人一定会再次击败怪物,声名远扬吧。”
薇儿丹蒂边说着,边割下一茬小麦放进背筐,失去亲人之后,身为长姐的薇儿丹蒂便独自带着妹妹谋生,那双手早已布满茧子,不似同龄少女那般白嫩。
黄昏将一层金色的光芒镀在薇儿丹蒂侧脸,照出了她那细腻的绒毛,还有鼻梁周围的几块雀斑——薇儿丹蒂不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希望能抢在太阳下山前干完农活,身后,她的影子被丛丛小麦托举着,摇摆不定。
“不是哦不是哦!”伊莲妮忽然扯起薇儿丹蒂的衣角,神色认真地说到,“大叔说,勇者大人从小就和前公主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所以他这次是站在怪物那边的!”
薇儿丹蒂愣了下,“就是说…?”
“勇者大人,也是讨伐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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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忒在书房里点了一支蜡烛,黯淡的火光幽荧昏慢,只能勉强让他看清书上潦草的手写体。漫不经心地翻动着纸页,视线在一行行的文字上扫过,已翻看过无数次,其中的内容几乎倒背如流,再也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之所以还坐在这里,除去消遣失眠的空闲时间外,也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结果总是令人失望。
“没有。”
略微烦躁地将书扔到桌上,听它响起一声沉闷的撞击,激起小片灰尘。
仙子艾特妮蒂那带着愤怒的话语至今仍在耳边,尽管并不相信她的解释,但穆忒认为仙子并未撒谎,在艾特妮蒂视角中,世界真的像一篇童话那样重复了无数次。
强心平复这份烦躁,再将自己目前得到的信息进行总结。
已知世界是真实而非虚假的童话;已知有一个非凡因素在反复阅读这段历史,即仙子认为的「童话重新开始」;已知「童话」的结束时间点为欧若拉成年礼当天。
这带来几个疑问:一、那个非凡因素是什么,为什么要反复阅读这篇「童话」?二、这篇「童话」为什么会以欧若拉作为故事主角?三、这篇「童话」的真正起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第一个疑问。人偶师目前所知的非凡因素仅有两个,死结,以及艾妮斯世界的修正。不过考虑到目前负责“纠正剧本”的怪物都有确切源头,即千年前死去的魔法师,穆忒猜测这个非凡因素也许并不那么非凡,至少不会超出这个世界的理解范畴。
第二个疑问。「童话」是否崩坏与欧若拉的发展轨迹高度相关…与其说那个非凡因素在阅读历史,不如说是在看一本人物志,祂的目光聚焦在欧若拉身上,可是为什么?作为非凡的存在,祂应该具备阅读「史书」而非「人物志」的能力。如果不是某种拟人的“贪玩”,那就意味着有什么因素让祂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看这本欧若拉的「人物志」。
恰好能应证“非凡因素并不那么非凡”这个想法。
第三个疑问。人偶师认为这条因素十分关键,「童话」的起始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是一千年前,还是欧若拉刚出生那会?如果能确定首尾时间点,就能极大缩小寻找范围,乃至直接揪出那个非凡因素的真身。
没错…那个至今不明的非凡因素,只要解决掉祂,局面就破除了,之后不需要再做些什么,就能迎来欧若拉的美好结局,毕竟——她可是公主。
“如果能联系上死结帮忙就好了。”皱着眉毛,穆忒发出一声无奈地长叹,“让我再想想,也许能找到祂遗留的「阅读痕迹」也说不定…”
“什么阅读痕迹?”
一双滑溜溜的手从背后环上人偶师,欧若拉不知何时从背后靠近,她踮起脚,亲昵地将下巴倚在穆忒肩胛上,话语里却含着担忧。
“勇者大人,今晚也睡不着吗?”
知道说什么都无法辩解,只好点点头,“嗯。”
“唔,那要不要再来一次之前的…”
“公主殿下,现在可是晚上,没有地方能晒枕头。”
也许是烛火的炙意烤得脸颊发烫,也许是人偶师的揶揄令她害躁,总之,欧若拉不满地拖起鼻音,在穆忒腰间使劲掐了两下,“调侃公主是不符合礼仪的!”
“事到如今,公主殿下还要和我讲礼仪吗?”脑袋向后枕去,直到能看清少女的双眼,人偶师刮了刮她的鼻子,“今晚天气不错,要是公主殿下也睡不着的话…陪我去天台看会星星?”
“嗯…也不错呢。”
嘴上同意了,可身体却半点没有想挪动的意思。
“公主殿下?”
“就、就这么背着我去。”有些不敢对上穆忒的视线,她十分不自然地别开脸,“这可不是撒娇…是勇者大人你的体温太低了,不这样靠在一起的话,勇者大人会…感冒的。”
说着说着,欧若拉的声音低了下去。
“原来如此。”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到后面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人偶师侧过脑袋,贴上少女的脸,滚汤的体温令穆忒瘫软了瞬间。森林的夜晚寒意绵绵,却也让他能更好的体会这份温暖,甚至,能感觉到正流淌在少女皮肤下的血液。
“公主殿下,你真的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性格变得…更加大胆了,如果是「以前」的公主殿下,这时候都要害羞得晕过去了。”
“……”
环在勇者腰上的手臂逐渐缩紧,少女不知道勇者指的“以前”究竟有多么遥远,她只是沉默了片刻。
“都是因为有勇者大人在。”欧若拉说到,少女的声音和呼吸像泥鳅一般,灵巧地钻进人偶师耳朵,惹得他阵阵发痒,“如果没有勇者大人陪在身边,欧若拉一定是个胆小鬼…所以,请不要和我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