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建的王宫要比之前更加宏伟，阿尔伯特看见一尊接一尊的石像拱卫着中心城堡，一池接一池的喷泉在花园里洗着虹光，只是相较往日，这里仍变得空旷不少。

即使花费了数年时间重新修缮，在人力的限制下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原貌，那些历经百年时光的油画和雕塑更无法还原，建筑里透出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学者，这是间崭新的宫殿。

迈入王宫前，有位在此等候许久的女仆拦住了阿尔伯特，她为学者特带来了一则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消息：王后召见。

原本想直接去议事圆桌面见国王，但眼下也只好拜访一趟王后寝殿了。

阿尔伯特微微点头，跟随女仆的指领寻找王后，然而学者并未被带到他以为的王后寝殿，而是来到了花园的某间凉亭里，王后泡好了花草茶，等待阿尔伯特在对面落座。

“大学者。”

女仆在一边为阿尔伯特斟茶，王后却是直接询问到，“我的欧若拉…她在高塔过得怎么样？”

不出所料的提问，学者也想不到王后召见自己的其它理由，他抬头望向这位母亲，盘起的头发上戴着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精心调配的胭脂抹在脸颊，即使如此，仍掩盖不住王后疲惫的面容，日日夜夜的思念加剧了她的衰老。

如今，连灵魂都开始腐朽。

“公主很好，虽然不如王宫这样丰衣足食，但也在穆勇者的照顾下平安长大了。”阿尔伯特向王后讲述了自己在高塔的所见所闻，只隐瞒了有关诅咒的部分。

“尽管是座年代久远的高塔，却被公主和穆勇者打扫得非常干净…他们还在庭院里开垦了一小块菜田，种子来源于离开王宫时携带的食物，再往南有条小河，水源就来自那里…有时候公主也会跟随勇者去钓鱼，在河边坐上一个下午。”

“应该庆幸，穆勇者有着足够深厚的学识，他督促着公主，让公主不至于变得懒散懈怠，也应该值得高兴，穆勇者跟随公主前往了高塔，不令公主在长期地与世隔绝中变得孤僻乖张，她仍是个好孩子，只是长得更高了。”

“读书、钓鱼、种菜、烹饪、喂马…有时还会去海边晒晒太阳，他们在认真地度过每一天，王后陛下，除了在思念您与国王的时候，公主都过得很开心，诅咒没能影响到她…或者说，公主并未察觉到诅咒，穆勇者隐瞒了一切。”

王后的拇指在杯沿摩擦，她注视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听着学者的讲述，王后仿佛看到了欧若拉在高塔里的身影。

“是吗…听上去，正好是她小时候最向往的生活呢。”唇角的皱纹微微堆砌，王后从学者的只言半语中描绘着欧若拉现在的模样，“以前她经常找我抱怨，说礼仪课程太多，现在，索菲娅也离她远远的了。”

“公主已经懂事许多了。”

王后不置可否地笑笑，就在她准备开口时，国王派遣的使者却来到了凉亭，他说国王与大臣们已经等候许久，希望阿尔伯特能尽快前往议事圆桌觐见。

王后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嘴唇，最终也只是无奈地叹息一声，放学者离去。

但就在阿尔伯特准备走出凉亭时，王后、作为母亲，她忽然出声问到，“大学者，我的欧若拉现在长得多高了？”

“已到了能与我平视的地步。”

“是吗。”王后点了点头，笑容带着释怀与欣慰，“这样的话，那件礼服就太小了，我要再重新缝制一件才行…那可是成年礼穿的。”

王后望着天边低声呢喃着，学者却已跟随使者离开了这儿，听不到那位母亲的碎念了。

慢步跟在使者身后，尽管和记忆中的路线存在出入，但大体位置却没有改变，不久后，那座重新修建的议事圆桌便近在眼前。

工匠们按照留存的图纸复刻了这座巍峨的建筑，每处雕花的细节都与记忆相符，每块大理石砖的位置都分毫不差，但那象征着历史的最后一步，只能交由时间完成。

沉重的石门缓缓向两边打开，国王坐在那张逆光的王座上，座下是群臣，一如既往。

但有个人的出现却令阿尔伯特瞬间紧张起来：那位手持勇者剑盾，闯入森林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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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仙子的解释，人偶师从始至终都不相信。

艾特妮蒂口口声声说他们处于一篇童话之中，但在时间旅行之前，穆忒却从高空见证过这片大陆在光阴中的变化：高山的岩石风化成沙，万里的沃土被海水倒灌，连片的森林也在天降的大火中化作飞灰。

过去一万年和未来一万年同时作为旅途的风景，直到人偶师落地的瞬间才彻底固定。

然而也不能全盘否定，也许在仙子的视角中，世界的确是那幅模样。人偶师想起艾特妮蒂提到的「故事结束后会重新开始」，是类似于在艾妮斯世界里，不断循环的那次吗？

“不过那一次是死结影响命运带来的后果，现在的情况也相同吗？”

穆忒沉思着，他低着眼睑，在马厩里给莫妮卡喂草。

说起来，自己很久每见到过死结了，除了几年前回归时出现在手中的勇者之剑，似乎也没有其它动作。

仿佛只是场梦——在新月里的生活，和死结有过的对话，已经从档案里消失的艾妮斯，恍如隔世。心底凭空升起一阵虚无感，让人偶师觉得脚下的土地都不再踏实。

“勇者大人？”

马厩边缘探出了半只脑袋，欧若拉猫在门沿，朝里张望。

听到声音的穆忒转身回望，但并未说话，而是静静等待着少女的下文，不过这样的对视一直持续到莫妮卡吃完了马草，舌头舔到指尖时也未结束。

除去欧若拉的耳根子越来越红以外，画面几乎被静止了。

“……”

“公主殿下，您有事找我？” 

从人偶师答应了欧若拉的“提亲邀请”后，两人间的氛围似乎发生了些许微妙变化，具体来说，是欧若拉变得更加扭捏了。

“没、没有事！”欧若拉连忙摇头否认，少女飘着眼神，支支吾吾地说到，“我只是想看看勇者大人…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在给莫妮卡喂草。”侧开身体，向欧若拉展示了正在进食的莫妮卡，白马也非常配合地嘶鸣两声。

“是这样没错呢。”略微有些语无伦次，欧若拉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一直躲在门后不太好，于是向外挪了几步，露出全身。

虽然才刚刚临近夏季，但高悬天空的耀阳已能带来炙热。

欧若拉今天也披着那件浅绿色的短裙，已显得不太合身，缀有花边的裙摆只能堪堪遮到腿根，往下便要露出大片白花花的小腿肚。

欧若拉戳了戳指尖，试探地说到，“那…勇者大人，要去房间里坐坐吗？”

“……”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奇怪，不等人偶师先行发出疑问，少女自己就先慌张地解释起来，“我、我是想说，勇者大人最近几天好像都没能好好休息，要不要趁现在睡个午觉。”

被发现了。心里闪过这个想法，人偶师将最后的草料喂给莫妮卡，然后轻轻捋过她的鬓毛。随着荆棘越来越多的涌入，穆忒也终于感受到了那份真正的「亡国厄咒」。

一股来自冥冥之中的无形重量正在积聚，带着无法阻挡的倾颓之势，重重压迫着人偶师。这本该是如狂澜般作用于整个王国的厄运，却在人偶师这里失去了目标——它无法锁定那座由死结虚构出的国度，于是便堆压在他的肩上。

“我很好，不要担心。”

欧若拉没有反驳，而是早有准备地拿出一面台式圆镜，沉默地照着人偶师。

“……”

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无奈地放弃辩解，和莫妮卡告了别，然后任由欧若拉把自己拉回房间里，据少女的想法，她打算学着自己的模样，用讲童话的方式哄睡。

简直就像离开新月前，他与欧若拉的最后一次相处。

不过当人偶师回到房间准备躺下的时候，却发现两个枕头都不翼而飞。

“被…被欧若拉拿去晒了哦，今天天气很好嘛。”欲盖弥彰的说明。

仿佛是为了不给人偶师思考选择的机会，欧若拉行动迅速地跪坐在床头，她屈着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咳，所以今天的枕头是、是欧若拉哦。”

尽管还强装着镇定，话语里却出现了些许颤音。

然而人偶师迟迟没有动作，他在打量着少女，直到眼前的欧若拉和新月中的欧若拉相重合。还能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那、那个，勇者大人，就算是公主，也会感到不好意思的。”

耳边传来脚尖触地的回声，紧接着，大腿上传来沉甸甸的重量。

嘴角忍不住扬起，发出一声细微的偷笑，也许少女的目的不仅仅是让人偶师睡个午觉那么单纯。

随后开始讲起睡前故事，内容果不其然是欧若拉最喜欢的那本童话书，意外的部分则是，少女那正在揉捏着自己耳垂的手指。

“勇者大人不喜欢这样吗？”

见到人偶师忽然睁眼，欧若拉小心翼翼地问到。

“只是有点意外。”

“勇者大人喜欢就好，嘻。”

等到穆忒重新闭上眼，欧若拉也娓娓叙起了那篇长发公主，少女说不清选择这篇童话的原因，也许是她们的处境都很相像，不过，只有一点稍微不同。

自己的白马王子，从故事开始时就在身边。

长发公主吗…人偶师记得自己已经讲了很多遍，其中的情节几乎能够倒背，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欧若拉想的话，再读一遍也无所谓。

呼吸逐渐均匀。

少女的裙褶薄薄一片，冰凉的感触从脑后传遍头皮，但再过几分钟，内腿的炙热便透过布料，温柔得让穆忒深陷。

在耳垂活动的指尖也逐渐向上滑进内耳，欧若拉不时便要停下，往里面哈上一口气。

“……”

“……”

再读一遍童话？思绪忽然停顿了片刻。

在艾特妮蒂的视角中，世界依赖着某种叙事发展而存在，而当叙事结束，时间的进度条就会重头再来。

人偶师最开始以为这又是一座时间迷宫，可如果仙子描述的现象，是这段历史被重新「读」了一遍呢？不…说到底，艾特妮蒂为什么会有“世界是篇童话”这样奇怪的认知。

“勇者大人，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思考的间隙中，听到了欧若拉的悄声询问。

“……”

“应该是，恋人吧。”

看不见欧若拉的表情，只能从连带的身体幅度上判断少女点了点头，然而不仅仅是这样，隐约地，一阵热量正扑面而来，直到那声未明的吻音出现。

啵。

所有的思绪都被中断，只剩下嘴唇中央那淡淡的温度。

“恋、恋人的话，这样子也没关系吧。”

听到了颤抖得不像话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