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海残卷

(一)旷野的呼唤
“多么熟悉的场景,对么,伟大的独裁者?”船长语气平缓,像是在慰问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熟悉……呵,熟悉什么?做囚徒的滋味么?”船长口中那个伟大的独裁者,此刻被五花大绑按在甲板上,像只被捆结实了的螃蟹。
“不,我指的是你我的处境。当年我栽在你手上,现在你是我的俘虏,这种场景,不熟悉么?角色互换了而已。”船长将手中的长刀向前探了几分,“怎么样,这种滋味可还好受?”
曾经不可一世的独裁者低着头,一言不发。刀正架在他的脖颈,粗糙的刀身将映在上面的面孔磨得模糊不清。
“抬头看看吧,你的船队,还有你的奴隶。再看他们最后一眼。”平日里被独裁者任意使唤的奴隶同样被绑了个结实丢在一角,远处海面上漂着的尽是破碎的船帆和木板。
“曾经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在你落难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你?你不是伟大的独裁者么?”船长冷笑着,调转炮口对准最后一条船,一炮轰在它的侧边底板上。
海水疯狂地涌进,船开始慢慢下沉。
船长指着远处的山,“幽禁荒山。熟悉吗?我被关在那里做了七年的奴隶。七年!我特意把地方选在这,就是为了告诉你,你不过是条地头蛇,却偏偏做着独裁者的梦。现在,梦该醒了!”船长用那条木腿狠狠地将他踹下了甲板。
水花溅起,下沉的船也完全消失在海面。
目睹了一切的奴隶被押上前,他的双腿筛糠似的抖着。
船长上下扫视着他,目光锋利如刀。奴隶哆嗦着,扑通一声跪下,吻着船长的靴子。
船长俯下身解开绑着奴隶的绳子,砸断他脚上的镣铐,“奴役你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你不必再下跪。你……自由了。”
奴隶怔住了。
“曾经的独裁者以虚名和权柄逼迫你下跪,但你本应该是站起来的。”船长砸开朗姆酒桶,舀了一杯递过去。“我和你一样,曾经做过奴隶,被他们关在幽禁荒山,整整七年。我把一条腿连同镣铐一起留在了那里,才终于逃了出去。”船长指指自己的那条木腿。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船长看着他的眼睛,“因为自由的灵魂,是囚禁不住的!你……要加入我们吗?这不是命令,而是……邀请。”
那双灰暗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起来。
船一路北上。船长站在船尾,看着荒山越来越远。
“哼,永别了,牢笼。”

(二)地平线的回音
当年的船仍然漂泊在大海上,当年的奴隶已经成长为大副。
船上的日子很快乐,船员们亲如一家。大副偶尔会梦见当初身为奴隶的日子,似乎已经遥远得有些模糊了。
半梦半醒之间,一股寒气袭上来,将人冻得一激灵。
“奇怪,怎么会这么冷?”大副披上衣服起来,却在甲板上碰到了船长。
“船长?你怎么也在?”
船长将望远镜递给大副。“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靠岸,船上的东西也不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会有更多人出问题。”船长拉开下唇,他的牙龈已经开始肿胀出血,这是坏血病的症状。
“船长……”
“不要将我的情况告诉船员们。前方有块陆地,我想应该是雪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做补给吧。”
“是,船长!”
陆地周围漂浮着的是硕大的浮冰。船只能在浮冰之间小心地来回蹭着,慢慢地靠近岸边。
“小心身后!”
一块巨大的浮冰在身后裂开,碎成一群大大小小的冰块,狼群一般向着船尾冲过来。
船在这样的攻势下根本来不及躲避,在冰群接二连三的冲撞下,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
“小船呢?放下小船,先上岸!”大副吼着。
……
“先去寻找补给吧。这里离岸边近,船一时半会沉不了。找到材料之后再维修也不迟。”船长安慰道。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众人踏上阔别已久的陆地,心里五味杂陈。
“这里和雪山好像不太一样……”大副打量着眼前的树,它的树干、树枝甚至叶子都裹满了冰晶,看不出是死是活。
“和雪山一样冷,一样到处是冰雪,怎么不是雪山了?”船长风趣地说道。他心里清楚,在这样的环境下需要活跃气氛,一旦士气低下,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什么?”有船员叫起来。
船长闻言赶过去。面前的生物长得很像孤影雪山的毒液龙,只是颜色不像那般红艳,倒是显出和冰块一般的蓝色。还有背上的也不再是骨刺,而是寒冰状的凸起。
“毒液龙嘛。我之前在孤影雪山经常见,它们看起来凶,但倘若你有毒蘑菇,它们就是另一种状态了。”
但这只毒液龙和雪山的普通毒液龙好像还不太一样……它歪着头,弓着身子,做着介于攻击和逃跑之间的动作……然后猛地扑了过来!
“快跑!”
被惊惧和慌乱扭曲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
天边被冻得发白的太阳落下地平线,最后一缕光辉被搁浅的船身挡住,像是被淹没的叹息。

(三)波涛的怀抱
日子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仍旧停留在这个地方。
那只毒液龙咬伤了船长和几个船员,数日之后他们在冰冷中长眠。更可怕的是,这种毒液龙在这片陆地上很多。还有一种白色的长毛动物,费劲猎杀之后发现其肚腹里全是冰晶,找不到可以吃的肉。连它的皮毛都没有保暖的效果,裹在身上永远寒冷如冰。
这些日子里他们走过了几乎每一寸土地,发现这陆地原来只是一座小岛。不仅如此岛上十分贫瘠,寒冷使得这里几乎没有植物生长。越来越多的船员患上坏血病,但是没法得到蔬菜缓解。
搁浅在岸边的船也最终没能修好。岛上唯一的树木便是冰晶树,坚硬的冰碴和木质搅和在一起,极难砍伐。剖成的木板里同样嵌满了冰粒,融化之后木板满是孔洞。
……
终于,整个船队只剩下了大副一人。
埋葬了最后一名同伴之后,大副将带在身边的财宝也一并埋了下去。原本这些是用来和当地居民交易换取物资的,但这里荒无人烟,财宝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些财宝都是从那些富商、独裁者之类的手里抢过来的。大副回想起自己参与的第一次抢夺,那时候他刚上船不久。事后他问船长:“我们在海上抢夺,不就和那些独裁者一样了吗?”
船长答道:“不,独裁者只是那些真正的强盗为自己编织的名号,就像穿上衣服装人的猴子。衣服再漂亮,猴子还是猴子。”
“那后人会怎样评价我们?”
“那是他们的事。”船长笑笑,“邪恶的海盗?还是劫富济贫的海上侠客?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后人是如何评价我的,我只做了……我该做的事。至于怎么做,这是我的自由。”
……
大副来到当初上岸的地方。当初搁浅的船已经不见,来来往往的碎冰像侵蚀一切的风沙,慢慢地抹掉了他们来过的痕迹。
一丝凄凉涌上心头,带着些许……后悔?
“如果当时没有出海……会不会好些?”他自言自语。
一阵头晕目眩,大副摔倒在地。饥饿,寒冷,还有孤独,他再也支撑不住。
远处好像有船经过。大副挣扎着爬向岸边,用尽力气举起手,随后无力地垂下。
海水涨落,亲吻着大副的手指、胸膛。他觉得好像有人轻轻地将他拥起来,就像船长邀请他上船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