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的开始

在悲剧中，流血和死亡绝非必要。——拉辛《贝蕾妮丝》

（注：拉辛的《贝蕾妮丝》没有中译版，我又看不懂法语，所以我还真找不到原文。）

感受到我的身体倒下的感觉，看着向着我冲过来的她们。我想一切都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吧。不管是我的工作还是我的敌人，甚至是我的生命，都将在此刻变得毫不重要。因为我想我就要死了。而一切本不至于这样，但是意外就如同4月的雨，12月的雪一样说来就来，不会给你任何准备时间。我所信任的人，她们失去了我所仰仗的力量。因此，我所畏惧的可能性将会变成现实，但我却并不会同意这种现实，于是我上了。

现在已然尘埃落定，不管是对面还是我的生命都是如此。而此刻也并不是在魔女境界，这是一次少见的现实中的行动。当我看着她们还一切安好的时候，感受着身上浑身各处传来的火辣辣的感觉，我终究还是耐不住睡意，沉沉地将步入永恒梦乡。

带上我的眼睛，去帮我看看我所不能看见的事物吧。

我想被你……这样照耀着，直到我们都化作基本粒子为止。——西勒诺斯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狄兰·托马斯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了一边的视野，右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而左眼倒还是能看见东西。我所第一眼望过去所看见的就是毫无新意的白色天花板。不过我倒是很满意这种结果，毕竟这代表着我还活着。然后我挣扎着试图坐立起来，却惊醒了正伏在床边休息的少女。有着一头契伦科夫射线般湛蓝色下带着粉色挑染的少女惊喜地睁开了眼睛。“******”但是我只能看见她的嘴巴动了动和一些细微的声音，没听到任何声音。“西勒诺斯，你能大点声吗？”我尽量摆出来了轻松的表情和语气问着，因为我知道我现在的状态肯定不会太好。

但是很明显，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垮下来了。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神能从惊喜与喜悦到悲伤与哀痛之间的转变如此之快如此之强烈。“怎么了吗？”我还是继续着温和平静地语气说着。随后又是只看见了西勒诺斯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眼中的悲伤色更加浓重了，然后我看见她不知从哪掏出来了一支笔在纸上写了写然后递给了我。“人偶师，你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吗？”“啊，没事的。我想这也不是很重要吧？”我对这个问题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已然想好了回答。“毕竟我人不是还好的吗？那种伤势和乱来的行动，我还能活着不就是大幸了吗？”我撑出来一个微笑，想像以往一样摸摸她的头去安慰安慰她。当我运动着我所感知着的右手放上去时，却发现自己放了个空。我所感知的手如同虚幻一般从她的头上坠落了下去。之前因为右边的视野受阻，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那便是我的右手从肘部齐齐截肢了。

而看到我的行动之后，本来想闭眼享受的西勒诺斯在愣住了几秒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所期盼的事物已然消逝不可再回的事实。随后她便又俯身在我身上哭了起来。而可悲的是，我连她的哭声都感受不到了。我只能感受到她在我身上的起伏与她的体温。

好在我的左手还平安无事，于是我倒是用着左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我轻声说着：“没关系的，我不还是还有左手吗？至少我现在还能说话，还能呼吸，还能和你们在一起。我想这就已经足够了，我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把你的心放轻松好么，看着你难受我也会难受的。”

她听到这些话之后微微抬起了头，泪珠还残留在她那细长的睫毛上，我想她的哭声应该会很大吧。“所以能告诉我，我现在的状况怎么样好么？”我知道这会让她伤感，但是我想一定要问出来的，不然无意识反映出来反而会让人更加伤感。

果不其然，她刚有些许安稳下来的情绪又变得伤感了起来，但是她还是打起来了精神在纸上写了起来。

“右眼坏死切除，右臂坏死切除，左大腿以下切除，然后还有头部重伤，医生说可能会失去听力，我想现在应该也不用做出来其他的判断了。”我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这样啊，这倒是比我想象的会更好一点。至少我还能思考，我还能和你们交流，我还能有着与你们的记忆，我还能感受到你们的气息，我还能触摸到你们的体温，最重要的是我还能爱着你们。我想这些就够了。我还能奢求什么呢，我还能在这里和你聊天就已经是雪拉保佑了不是吗？”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用小脸蹭着我还完好的左手。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只不过我还是能感受到从她脸上传来的湿润的触感。

果然还是不能这样下去啊，我想着。然后我突然想到了转移她注意力的办法。“现在应该还是早上吧，家旁边的朝颜开花的样子你可以去帮我看看吗？至于怎么看嘛，我记得你不是有摄像头和链接的vr眼镜吗？拜托最伟大的科学家西勒诺斯小姐你了。”她点了点头，将她的vr眼镜掏出来出来递给了我。我费力地用着左手戴上了眼镜，想着还好我的耳朵没少，否则就连耳机都带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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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视野中未曾改变的世界，不由得放松了点心情。毕竟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个世界一切都安好。“阳光真晒。”我惊讶地再次听见了西勒诺斯的声音。“真不想出来，可这是你的愿望。”我已经能想象到她的表情了，因为我曾见过无数次这样的表情。

“要是我的能力还在，我肯定能逆转你的时间将一切都恢复的。我可能拯救不了哈尔沃和妹妹，但是我一定要拯救你。”

而在之后的路途中，我却又没有听见她其他的咕哝声了。

而当我看见了熟悉的房屋的时候，我也舒了一口气。不知道现在的她们会怎么样了呢？听西勒诺斯之前是说过因为我的受伤照顾让所有人都急了眼，她们只好订下来轮换的规矩，只是今天刚好是西勒诺斯值班。

此时阳光初显，温和的阳光打在蓝红色的垂直瀑布之上，晶莹的露水反射着淡淡的辉光，给朝颜花群平添些许金色光辉。西勒诺斯蹲下去用自己的眼睛替我看着这些。“看到了吗，人偶师。这些花一如既往地绽放着。”她轻轻地触摸着美丽的花儿，嘟囔着。

“你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而人偶师却不是了。”她继续带我看着属于春天早上的光景，景色很美，但她的语言可没有那么令人心安。“这都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啊。都怪我太无能了，失去了时间结晶就什么都做不到了。”她的语气愈发阴沉了，过去的慵懒以及轻松此刻在她身上荡然无存。“这都怪我，都怪我。”她继续走过这令人舒心的风景，但是她的心情却没有我预计的那样能放松下来。“现在他只能让我作为他的眼睛出来了，本来他可以带着我而不是我代替他。这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她眼中的悲伤与自责愈发加深，嘴中所述的语速也在不断加快。我似已经看见了她坠入了粘稠的黑色泥潭之中，而唯一能将她从其中拉出来的我如今已残破不堪，缺失腿与眼的我无法来到她的身边。此刻的我就如同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玩偶看着自己的主人哭泣而只能无能为力的注视她。我想这次我又错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当她的状态愈发糟糕，已经无力行动一屁股坐下去然后哭泣的时候，她所随身携带的微型摄像机的电量也消耗到了尽头。我的视野戛然而止。

我已然坐不住了，努力地撑起身子想要下地去找她。目前来看我的身体恢复的很好，除了残疾以外已经没有什么疼痛的地方了，听西勒诺斯说我已经昏迷快一个月了。我习惯性地先迈出了左脚，然后我与地板碰撞的声音和门被打开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来的是欧若拉，而她此时看着因为失去左脚而摔倒的我的身影已经按耐不住泪水了。

“勇者大人……哇……。”

我喜欢你，想从一切事物的手中夺走你

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对方的心脏……——欧若拉

女人的担心与爱总是形影不离。两者皆无，或者两者皆有，都会走向极端。您应该也很清楚我的爱有多么深，也就能明白我对您的忧心有多重。（For women's fear and love holds quantity;In neither aught, or in extremity.Now, what my love is, proof hath made you know;And as my love is sized, my fear is so:）——《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勇者大人啊！您醒了怎么不通知一下欧若拉呢？”她看着跌落在地的我不由得痛哭起来。“还有都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叫欧若拉来帮您的忙呢？是不喜欢欧若拉了吗？”

“欧若拉，可以帮一下我吗？我现在不好起身。”“嗯。”她用自己的手抹着泪回答着我，然后小跑到我身边将我缓缓扶起来。“欧若拉，可以带我出去吗？我有急事。”我头一次是被这娇小的身躯搀扶着，以往这一般都是我的工作。感受着从她纤细的身躯与温热的身体传来的温度与力量，我原以为她会很轻易地答应我的请求，但是我却听见了让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发毛的话语。

“不能哦，我最亲爱的勇者大人。”我却从她口中听到了令我不敢相信的回答。“您今天哪也不能去哦，因为今天您是只属于欧若拉的勇者大人呢。”她用着毫无生气的无机质般的空洞眼神微笑着看着我，但是微笑的同时也有残存的泪水划过脸颊的痕迹。

“勇者大人真是坏心思呢，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离开这里，离开欧若拉吗？”她环抱着我的双手愈发紧密，我感受到我所爱的人的体温与她温暖柔软的身段却没有让我半点温暖的感觉。

“我不是想离开你啦，我只是有急事。西勒诺斯现在情况很不好，我要去看看她。”我看着这样的她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了，将实情说出尽量劝说她协助我。

“不行哦。”可我迎来的依旧是毫无感情且带着轻快的语气说着的欧若拉。“属于欧若拉的勇者大人可不能总在欧若拉的面前想别的女人的事情哦，所以我更加不能让你去了。况且勇者大人也不能勉强自己吧，明明是连路都走不好的病人了。”当她说出来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才从她的无机质眼神中看出来属于人的感情，那便是悲伤。

“所以说勇者大人就在这陪着欧若拉吧。”她微笑着然后使用着本应该不会从如此娇小的身躯传来的巨力将我抱了起来，然后放在了床上。“如果荆棘还在的话就好了，就能将勇者大人好好地保护在这里了呢，也不会让勇者大人受伤了。”她正面趴在我身上用四肢构筑了一道我无力突破的囚笼。而当她说出来荆棘还在就好了的时候，我这才注意到她背后的诅咒荆棘已然不复存在。

“欧若拉，你的荆棘？”我费力地才从她那紧密的缠绕中憋出来一口气说话道。“嗯啊，诅咒不见了呢。但是我的力量也不见了呢，如果我有力量的话，勇者大人也不会受伤了吧。可是故事里面明明应该是勇者大人保护公主的，而勇者大人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我为什么会这么伤心，为什么勇者大人会变成这样了呢。”

我感受着从我脸上方滴下来的泪水不由得沉默着。“果然是因为欧若拉还是太软弱太没用了吧，我应该将勇者大人好好地保护在自己身边不让任何人去靠近你。”她那大眼睛滴着眼泪凑到我的眼前，然后呵着气地对我说着。“所以，勇者大人可不要离开欧若拉我哦。现在的我，离开了勇者大人就什么也不是了。”

“而且欧若拉也不是什么贪心的女人哦，我只是需要勇者大人陪我一天罢了。勇者大人知道我等了您多久吗？我想想，也就是4,015天呢，如果我的荆棘还在就好了。我有在一条荆棘上刻下来我等候勇者的日子哦！所以说我只需要勇者大人陪我一天已经很满足了。”她将身子立起来双手合十微笑着说道。

“对啦，时候也不早了。勇者大人尝尝我给您做的午餐吧！”她找了两条换洗的枕套把我的手脚都捆在了床边。“不过勇者大人你可不能跑哦？”随后便小跑着去取自己准备的午餐去了。

“她这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我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被束缚住的手脚。“勇者大人，我怎么了吗？”她踏着我的话语的余音跑回了病房。“没什么，夸你可爱呢。”“呀，勇者大人真的是。虽然很敷衍呢，但是既然是勇者大人夸奖我的话，我也非常高兴啊。”

她边说着边把饭盒拿在手里，坐在了我的头边。“那个，不把我的手放开的话，我怎么吃饭呢。”“当然是我喂啊？”她歪歪脑袋说道，“还有其他的办法吗？”随后她理所当然般的打开了饭盒，然后将食物夹入了自己的嘴上然后慢慢咀嚼着。我惊讶地看着她的行为，然后被她纤细的小手将嘴巴掰开，随后便感受到了温热的东西进入了自己的口腔。糊状的食物伴随着柔顺的舌头搅动着我的心灵，但是这样却让我有点心生恐惧于她所散发出来的粘稠爱意。此刻她的爱就如同被她所嚼碎的食物一般粘稠与混浊。

“嘿嘿嘿，总算实现欧若拉一直以来的愿望了呢。”她将嘴唇从我的嘴唇上拉出，带着笑意说道。“很多次幻想都是让我亲自给勇者大人喂饭呢。”捧着我的脸庞，欧若拉带着水雾的大眼睛如是说道。“现在总算有这个机会了，虽然我其实情愿不需要这样的机会呢。”“问题不在这里好吧。”我无奈地说，然后继续尝试着把捆绑着我的枕套解开。

“勇者大人，不乖哦。”欧若拉嘟着嘴不满道。“明明我都这么容易满足了，勇者大人还是在想着别的女人吗？这样的话，我可真的要生气了。”她一下子就趴在我身上，阻止了我的行动。“明明欧若拉愿意为您献出我的每根毛发，每根骨头，每滴鲜血以及我所有的灵魂，明明欧若拉愿意为了勇者大人做一切不包括其他女人的事情呢，明明欧若拉愿意为勇者大人去死的，为什么勇者大人连听一下欧若拉的请求都做不到吗？”好吧，看来我现在有点搞砸了，因为她的眼神不复之前的笑意与幸福，而是再次充斥着无机质感与从心中溢出的不止名为何物的黑色粘稠感。

“如果勇者大人继续这样的话，那么欧若拉可能就要干出来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了呢。”耳边传来欧若拉那温暖的气息，但是她的话却是让人脊背发凉。“我爱您，所以才不希望伤害您哦。但是如果勇者大人总是这么不乖的话，那么欧若拉会小小地惩罚您一下哦。”

“让我想想，就关在地下室如何？或者把勇者大人的另外一只手和脚打折吧！这样就彻底离不开欧若拉了呢。”被我的伤痕脑破坏的欧若拉似乎已经坏掉了。我悲哀地想着，她应该不会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才对。

“神啊，谁能将我从这一切拯救出来。谁能将一切变为原状呢。”

万物崩坏之后

自己都遍体鳞伤了，还有余力去疗愈别人吗？——欧里庇得斯《残篇》

（注：古希腊语谁懂啊，找不到找不到，也些出名的我能找到。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无法再继续思考下去之后的日子将如何度过了。爱的阴影将遮蔽一切带来的幸福。

在一段煎熬的日子之后，似乎万物恢复了正常。她们的能力恢复后将我的身体补全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不过世界真的能恢复正常吗？破裂的事物真的能被如此轻易地缝补好吗？她们心中与灵魂破裂的那面所溢出来的黑暗真的能消失吗？当我屡屡看见她们眼中隐藏的疯狂与黑暗时，我心中也有了令我悲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