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啊纣出生在逐鹿丘陵。
我们两从小形影不离，不管是性格还是身世背景都十分契合。听说我们各自的父亲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并鼓励我和啊纣将他们哥俩好的情意延续下来。
我和啊纣觉得非常有道理，我们两家同样家徒四壁，从郁金香镇一起落魄地搬迁到了逐鹿丘陵从此归隐山林。虽成了山野村夫，但总归都脸皮薄，穿一条开裆裤总比光着腚耍流氓要好。
而且这样的我们，也没有旁的同龄人愿意跟我们玩到一处。
稍长大些，我和啊纣决心挑灯夜读悬梁刺股，争取以后能一人七件开裆裤，一星期都不带重样儿的。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首先我们需要一盏油灯，否则挑灯夜读看瞎了眼，倒在前往辉煌大道的小路上实在太过得不偿失。
于是我们偷偷宰了他啊爸刚从镇上换回来的小奶牛，吃一半，打包一半。连夜赶去郁金香镇用剩下的牛腱子肉换回了一盏油灯。
回城路上我两点着油灯照明，碰上一位在黑灯瞎火中仍然双木炯炯有神的神算子。他掐指一算，眯着眼摇头晃脑道「你两以后一人文一人武，相辅相成，前途无量」。
我们觉得这油灯买的太对了，不仅包餐一顿，还得知了以后的辉煌前景。
但我们忘了顺道换着些书回来，于是我两一合计，把油灯给了神算子当谢礼，继续摸黑回家。
父亲大抵是不赞同我们的想法…总之后来我们没有书，没有油灯，但我们收获了一顿关于筋骨方面的历练。
我自幼体弱，啊纣多担待了些，双方父亲的木棍都落到了啊纣的臀部上，为他后来的皮糙肉厚多奠定了一份基础。
长大后，啊纣凭着自学的一身武艺与摸索出来的抗揍方法，在郁金香镇口最好的摊位划了个圈，开始表演耍大刀，并计划来个胸口碎大石，虽然我认为最后很可能是大石碎胸口。
而我在书院窗口偷偷看着其他孩子上了三年课以后，终于勉强识了字。
于是我在啊纣划的圈外支棱了张桌子，负责收银与记账。
神算子果然神机妙算，诚不欺我和啊纣也。
我很喜欢郁金香镇上以长方石板铺成的街路。不像逐鹿平原，都是浑然天成的石子水泥铺成。
街上人烟稀少时，我喜欢一个人来来回回在街中晃荡。
走在这里的石板路，比在逐鹿平原要舒适很多。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总会在下午收完废品后，佝偻着背，坐在街对面的石板地面上。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待老人不好，偶尔我会听到路人的鄙夷声与唾弃声。一如待我和啊纣。
彼时我和啊纣也是生意惨淡，经常与这位老人相顾无言。后来，入了秋，我觉得石板凉，便喊了老人，搬了张凳子放在我们的桌对面，请他落座。无人光顾时，我就捡两颗小石头，一胖一瘦，在桌上无聊地划拉，胖的是啊纣，瘦的是我，给老人讲我和啊纣小时候的故事。
我和啊纣不清楚是没有朋友比较丢人，还是有个捡废品的朋友比较丢人。总之我们三个人这么一组合，我们的摊位愈发的没有生意，可能他们都认为是后者吧。
老人虽然捡废品，但更钟爱捡各类书籍。我去过他家，可能不应该叫做家，因为家都是有门的，可老人的没有，只有三面石壁。
他房里一共有三件“家具”，床，桌子，凳子，都是用书摞成的。底下的书籍很旧，书页都已经开始泛黄。上边的好一些，甚至有好多崭新的，我略了一眼，崭新的书籍跟我当时在学堂门口偷偷识字时，那些读书郎桌上摆的一样，都是些书本教材。
我从压在底部的旧书里抽了一本杂话小说，念给老人听。
混熟后，我们开始喊他老头。
老头没有名字，但他想给捡来的小娃儿取个名字。
我和啊纣摆摊时，从飞奔的马蹄下救下过一个脏兮兮的男娃，老头看他被吓得目瞪口呆有些可怜，就给男娃扯到摊位前好一顿安抚。
印象里，老头从怀里掏了个已经发硬的包子，估摸是觉得难以下咽，又跑到隔壁野味肉包子铺买了两个大肉包。回来的时候拿块手绢儿端着，生怕白白软软的包子被手指粘了灰，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男娃。
老头在一旁看的心满意足却又垂涎三尺。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两个词同时在一个人脸上展现出来，却不显得突兀。
男娃大约也是个流浪的，知道老头对他好，就赖上了老头。
老头不识字，这辈子也只听我念过些小说读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名字，于是跑来问我和啊纣。
男娃没有姓，就叫康顺。
老头跟他一生健康顺遂就好。
后来，我经常去老头家翻些小说话本，我喜欢看，老人喜欢听，康顺在边上叠纸玩儿。念完一本，我就在老人的石壁上用小石子划一道，再刻上当日的天气，太阳，云朵，或是雨水。细细数来，歪歪扭扭也凑了十多个「正」字。
我们想，等康顺再大些，就教他识字。反正老头这，多的是书本教材。
那天下午，我和啊纣收摊时，老人都没有出现。接着的两天，也是一样。
我拉了啊纣，慌乱的赶到那个爱听我读小说的老人住处。
一切都已经不在。
听边上的路人嘀咕，是隔壁的小孩儿调皮，扔了个点着的小火柴头。当时老头刚捡完废品回来，康顺一个人在家。老头当时就红了眼，一头冲进了满是书册的小屋。
这石壁围的房屋，又没有门，本不应该出什么事。可不知怎的，火势异常凶猛，带走了我和啊纣的朋友，留下满屋的灰烬。
扔火柴头的小孩儿听说是郁金香镇镇长的侄子，跟康顺一般大小。大家都说小孩儿毕竟年少不懂事，也就无人追究了。
石壁已经烧的漆黑，只有我留下的「正」字还倔强的留在原处。
石壁上太阳和云朵也被熏得染了黑，不止太阳，不止云朵。
康顺，康顺，希望你和老头下一世健康顺遂。
